第7章

早在前一天書店打烊前，我就先過來書店熟悉環境、練習機台操作，並協助清掃整理，所以今天在開店前其實不太需要做什麼準備工作。

但畢竟是第一天上工，心情難免緊張，我再三確認過點餐機及準備台，反覆背誦菜單上的品項與價錢，即使店裡提供的飲料與輕食沒幾樣，餐點更是只有一道花椰菜肉醬麵。

很快的，距離開店時間只剩下十分鐘。

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趕忙從包包裡拿出三本書，都是張復恆的著作，我將這三本書放到那張搖滾區單人沙發上。

沒錯！我就是要事先占好位子！

過往我只是個普通顧客，和書店老闆沒有任何交情，再怎麼樣都不可能搶在書店開門前入場，但現在我的身分不同了，身為店長，我手上握有書店的鑰匙， 可以第一個開門進門，當然也可以第一個占位子。

不過我並沒有公器私用，拿來占位子的三本書，全都是我自掏腰包購入，可沒去架上拿免錢的。

「呃？這三本書是？」

十點一到，我才剛打開書店大門，鍾梓軍就衝進店裡，而他的第一個目標也仍然是那張單人沙發。

但今天那張單人沙發的主人換人了。

「晚一點有張復恆的講座，他的粉絲已經先過來占位子了。」我不慌不忙地解釋。

「什麼意思？我應該是第一個進門的顧客吧？難道是妳……占的位子？」鍾梓軍的頭腦倒是很清楚。

「嗯哼。」我沒有否認。

「這三本書是妳的？書頁看上去已經被翻過很多次，不是新書……這是妳自己帶過來的書吧？」

「那又怎麼樣？」我故意裝傻。

「ㄟ，妳不是店長嗎？哪有店長跟顧客搶位子的？」

「我沒有搶位子啊！我也是張復恆講座的聽眾啊！我比你先到書店，所以先選位子。」我的口氣很理所當然。

「問題是我其實比妳早到啊！是妳仗著自己是店長，故意把我擋在外面，這樣不公平吧！」鍾梓軍抗議道：「講座舉辦的時段，也是妳工作的時段，妳又不可能悠閒地坐在這張沙發上聽講，頂多一邊站櫃台，一邊遠遠地聽講吧？妳根本用不到這張沙發。」

「那、那我替其他粉絲占位子不行嗎？」我被他說得有點心虛。

「不行！因為他們比我晚到，妳這樣的行為與插隊無異。」

「那你每次用一堆私人物品搶占位子以後，跑得不見人影，影響其他人的權益，這樣不是也很沒公德心？」我不服氣地反駁。

「我沒有跑得不見人影，我就在外面的草地那邊參加太極拳課，課程時間與張復恆的講座衝堂，等太極拳課結束，就會回到室內。」

「那你就等課程結束後再過來嘛！」

「問題是妳能保證到時候這張沙發還空著嗎？如果有人坐了，我怎麼辦？」鍾梓軍居然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你可以去坐其他位子啊！幹嘛這麼執著呢？」

「其他位子的『氣場』，沒有這張沙發這麼好啊！妳幹嘛也這麼執著呢？」鍾梓軍反問我。

「呃，氣場？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我傻眼了。

「書店的低消只有一杯咖啡，我每次過來不但會點咖啡，還會點一些吃的。書店座位沒有限時，而張復恆的講座也不是採包場模式，沒有規定他講課時，其他書店客人不能使用現場座位。」鍾梓軍振振有詞地說：「那我就不懂了，我到底是違背哪一項規定？為什麼妳要這樣刁難我？」

鍾梓軍愈說愈是來氣，此時恰巧書店老闆推門而入，鍾梓軍聽到聲響，回頭望去，見到來人便順勢告狀：「老闆你來得正好，你倒是來評評理！ 為什麼新來的店長要刻意針對我？」

儘管尚未搞清楚情況，老闆仍選擇先安撫鍾梓軍，或許是不想得罪常客。

「喔喔，沒有啦、沒有啦！我們店長沒有要為難你，只是她今天第一天上班，很多規定還不熟啦！」老闆堆起大大的笑容，招呼鍾梓軍入座，「你坐、你坐！ 我們店長不會趕你。」

接著老闆把我拉到一旁，低聲問道：「喂，慕耘，妳怎麼剛上工就跟老顧客吵起來啊？」

「沒、沒有啦……是他太早到了，他還沒九點半就站在門口等，讓我很有壓力，然後他又堅持要占用那張沙發……」面對老闆的詢問，我方才據理力爭的氣勢瞬間消失無蹤。

「這位先生習慣來得很早，反正店裡也沒其他顧客，他想選哪個位子就讓他選，況且他也不是占了位子卻不消費。」老闆耐心解釋完，忽然對我擠眉弄眼，「哎喲，其實我知道啦！妳一直覬覦那張沙發，每次張講師來講課的時候，妳都站在那張沙發旁邊。」

被老闆說中心事，我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

「我早就看出妳是張講師的鐵粉，會邀妳過來當店長，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只是既然身為店長，就不能得罪顧客，不管妳內心有多少抱怨，都要努力吞忍下去。尤其這位先生的所作所為算不算過份，妳過去從事服務業這麼多年，應該比我清楚。」

經過老闆這番曉以大義，我有點羞愧。平心靜氣而論，鍾梓軍的舉動比起真正的奧客，確實還差上好一截……如果今天不是為了張復恆的講座，或許我根本不會針對他。

仔細想想，我確實不該出於私心，而去為難鍾梓軍。

於是我摸摸鼻子，回到櫃台，決定不再去干涉鍾梓軍的行為。

鍾梓軍卻主動走過來，手上拿了三本書，是我放在沙發上的張復恆的著作。

「妳的三本書還給妳……還有，如果妳是股票新手，建議妳看另一本《第一次買股票就上手》，算是初階入門書，比較適合新手閱讀，張復恆的書太譁眾取寵，讀了對妳沒有幫助。」

「你看過他的書？」我有些訝異，鍾梓軍居然會跟我討論張復恆的書。

「沒有認真看過，但想也知道……我是看過不少書，不過對財金名嘴的書興趣不大，這類書的內容大都可想而知。」鍾梓軍淡淡地說：「《第一次買股票就上手》妳們店裡就有，還不只一本，一本封膜的放在新書區，另一本沒封膜的是二手書，放在二手書區，妳是店長，應該隨時可以拿來看。」

我很訝異他怎麼會對書店裡的書這麼了解？不過我沒有表露出來，否則會像是在恭維他一樣，我可不想讓他感到得意，這豈不是助長了他的威風？

我語氣不善地回他一句：「既然你沒看過張復恆的書，就不要隨意批評！」

「好，我不批評。不過我還有句話要說。」鍾梓軍並未被我激怒。

「什麼話？你說！」我一手叉在腰上，準備隨時要反擊。

「我要一杯熱拿鐵，中杯，內用，不加糖。」

「……好啦。」 原來只是要點餐啊，我不甘不願地應下。

於是我上班第一天所調製的第一杯飲品，就這麼獻給了鍾梓軍。

＊

這天張復恆的講座大致上進行得很順利，我待在櫃檯這邊，偶爾為顧客結帳或製作飲品，不時也會協助場控。

講座結束後，聽眾逐漸散去，張復恆走過來點了一份鬆餅，順便與我閒聊了起來。

「慕耘，沒想到妳會成為這間書店的店長，我還以為妳在台北工作，只有週末有空過來。」

「我本來確實是在台北工作啊，但是我滿喜歡這裡的環境，剛好得知書店釋出店長的職缺，就過來應徵了。」我不好意思告訴他，其實我是因為他才換工作的。

「老闆之前有跟我提過，他找妳來當店長，他還說書店多了妳，也許我一直想要開設的新課程，就有人手可以幫忙籌備了。」張復恆突然提到了他的新計畫。

「什麼樣的課程啊？」

「我想在週間開設小班制股票教學課程。」張復恆解釋，「這種小班課，學員人數較少，課程內容將會更深入也更即時，對於個股進出的時機點，能做更精細的分析與講解。我想開這門課很久了，只是礙於書店這邊人手不足，開課不單只有我個人與我的團隊要準備而已，協辦方……也就是提供場地與設備的書店這一方，也有不少要溝通聯絡的事項。」

「所以你週日的投資講座，比較像是開放式的演講，參加人數多，講的是比較基礎與通用的概念；而你在週間想要另外安排小班制的課程，課程內容將更進階精細？」我大概理解兩種課程的差異了。

「對！小班制課程幾乎可以說是手把手的教學，會告訴學員明確的標的，並進行技術含量更高的操作，為學員帶來更大的獲利！」張復恆說著說著有些興奮，雙眼閃爍著亮光。

見狀，我不由得也感到躍躍欲試，因為我想透過投資賺錢，也因為這樣一來，將增加許多與張復恆互動的機會。

「你打算在週間哪一天開課？」我問他。

「目前暫定二、四，一週兩次，一次約一個半小時。」

「那你一週有三天要從台北過來耶！你應該是住在台北，主要經營地域也在台北吧？」

「對，畢竟台北有錢人多，有錢又有閒投資的客群也多。」張復恆並不藏私，「我背後有個經營團隊，是一手把我捧紅的功臣，他們替我安排的活動大多以大台北地區為主，但是我啊，不時會萌生出想要逃離台北的念頭。台北的活動場地與規模都很大，參加人數大概是桃園這裡的十幾倍，相對事前需要投注的準備與面臨的壓力也都更多。」

「在台北辦活動的壓力要比我們這裡大這麼多啊？」我好奇地追問。

「對啊！我常常跟經紀人說，多安排一些桃園場次的活動，而且規模不要太大，走深度教學路線，就是想要趁機喘一口氣，緩解壓力。我還故意阻擋團隊派人來桃園跟場，只要有團隊的人過來，我就不可能放鬆。」

「原來如此……」難怪我好像沒看過張復恆團隊的人。

「所以妳看我，都是自己來書店辦講座，沒有帶任何班底，但也因為這樣，我需要一個幫手，在書店這邊協助我，不然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張復恆見我有興趣了解，便興致勃勃地繼續往下說，「之前都是由老闆或工讀生跟我配合，只是老闆要照顧妻小，光是請他協助週日的講座，就已經很麻煩他了，實在不好再請他協助週間的新課程。幸好現在妳來了，妳願意幫我嗎？」

「當然願意囉！簡直是太好了！喔，我是說……桃園的課程通常是開給誰參加的呢？是像我這種從台北過來的讀者嗎？」我一口答應，幾乎無法掩藏住內心的興奮。

「應該不是。」張復恆搖頭，「目前鎖定的客層是住在龍潭及新竹科學園區的那些人。新竹科技業工程師收入高，不少工程師的另一半是全職家庭主婦，把小孩送去學校以後就有大把的空閒時間，而有閒又有點錢便會想要投資點什麼。」

「這麼說起來……好像真的可行耶！竹科的消費力應該不輸台北。」我這麼說不是為了迎合張復恆，而是真心認同這個提案的確可行。

「對啊，我就是這麼想的！如果目標要鎖定這群人，開課地點就要選在桃園或新竹，否則她們不太可能專程跑到台北上課。」

「我很願意傾全力幫忙，只是我並非金融相關產業出身，我怕自己會有哪裡做不好。」我訕訕地說。

「妳不用擔心，內容的部分團隊會規畫與打理，妳只需要幫我布置場地、確認座位和聯絡學員。」張復恆進一步說明，「正式開課後，我的團隊也一定會派人過來，只是我不想要他們每一堂課都來……最好久久來一次就好。」

「你的團隊在場，真的讓你壓力這麼大喔？」我有點難想像。

「該怎麼形容呢？這麼說好像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我的團隊確實有在刻意將我塑造成金融界的偶像明星，這讓我很有壓力。」張復恆苦笑。

我完全能理解為什麼張復恆的團隊要這麼做，也完全不覺得張復恆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畢竟他的確就像個閃閃發亮的偶像明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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