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是週日早上九點半左右，儘管書店表訂十點才開門，但是身為店長的我，必須提早半小時到場準備。

沒想到居然有人比我還要早到！這個人不是老闆，而是先前我瘋狂想要找出來的神祕占位者——鍾梓軍。

我是從鍾梓軍身上背著的東西認出他的，他的電腦包、他的大背包、還有他的折疊瑜珈墊，我可真的是太熟悉了！連續好幾個週日都盯著看能不熟悉嗎？

我恨恨地將目光從鍾梓軍的那身裝備移至他的臉上，目測鍾梓軍大概年約三十三、四歲，應該跟張復恆差不多，或是稍微比張復恆年長幾歲。

擔任服務業的櫃台人員，多少都必須學會「以貌取人」，這邊的以貌取人，不是說要勢利眼，或者大小眼之類的，而是一種得以設法趨吉避凶的本能。

通常必須在短時間內判斷出顧客的年齡、屬性與奧客值，以及對方可能會耽誤你多久時間，有時遇到一些精神不太正常，或者要求十分不合理的偏執顧客，就必須在第一時間安排其他人員把這名顧客請到一邊，進一步溝通，甚至是進行安撫。

當然，那是以前我還有其他戰友可以互相支援， 此時可沒那麼幸運了，我這個新到任的書店店長恐怕只能孤軍奮戰，至少在今天書店開門的這一段時間是如此。昨天老闆提前把鑰匙交給我，說他會晚到一些，導致我有點戰戰兢兢，深怕才剛上工就遇到怪人。

結果還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這不就碰上鍾梓軍了！

我定睛仔細打量鍾梓軍，他的身高約一米七七左右，身材算是標準，結實健瘦，頭髮儘管經過基本的修整，卻毫無造型可言，大概就是快剪一百元的等級。他穿著一件圖案與文字都快脫落的舊T 恤，及一條皺巴巴的nike運動長褲，手腕上戴著一只運動手錶。

如果不是鍾梓軍的長相還算端正，鬍鬚有刮、眉毛整齊，整體樣貌維持得挺乾淨，我可能會以為這麼一個穿著隨意、又背著大包小包的男子是流浪漢。

「不好意思……書店十點才開門喔！」我好心提醒對方，言下之意就是：請你十點再過來吧！

「嗯，我知道，我通常會提早過來，我不會妨礙妳做開店的準備工作，妳放心吧。」鍾梓軍面無表情，說話的語氣也沒有起伏。

「你的意思是……你要先進去？可是現在才九點半耶！」我再次委婉地提醒他，開店時間還沒到。

在這一刻，我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鍾梓軍總是能搶占到那張單人沙發，因為他一開店就來……不對，他來的時候店根本就還沒開！

「是啊，我知道還很早，不過你們老闆特別通融我，說只要書店一有人過來開門，我就可以先進去。」鍾梓軍答得很理所當然。

「啊，有這件事喔？可是老闆沒有跟我說耶。」我也理所當然地回絕他。

「嗯，妳是新來的吧？我沒見過妳……之前不管是老闆或老闆娘，還是其他工作人員來開門，都會讓我先進去。」鍾梓軍居然質疑我是新人，所以才不懂規矩。

「那是他們給你方便吧！」我淡淡答道，真正想對他說的是：但你不能把方便當隨便，將之視為理所當然啊！

過去我工作的診所，明明表訂九點才開門看診，但時常有患者八點就提前守在診所門口。

如果只是安份地等候，倒也無妨，但總有一些患者不知道在急什麼，從八點半就不斷死命地敲門，要我們放他們進來，問題是我們還在掃地、拖地、整理備品，要是過早放人進來，不僅會打擾我們作業，也會擔心剛拖完的地板還沒全乾，若是患者滑倒就不好了。

包括我在內的所有員工，都不喜歡過早放患者進診所，尤其有幾個同事喜歡趁這段時間吃早餐，享受上班前的片刻悠閒，她們很不喜歡這段時光被打斷，因此通常會堅守原則，不管患者如何哀求或叫囂抗議，都不為所動。只有俗辣的我，儘管內心不情願，臉上仍會陪笑，不時被患者得寸進尺。

既然換了新工作，就要有所成長。

今天我決定要硬起來，尤其在之前的一個多月，我已經捍衛不了「沙發權」，實在不想再對鍾梓軍做出退讓。

於是我挺起腰桿，提高音量說道：「我確實是新員工，我是剛上任的書店店長，今天第一天上班，不僅要負責開門，也要負責書店財產的安全。我不能提早放你進來，因為我沒有收到這個指令。在我的認知中，開店前半小時是書店的整備時段，真正的開店時間是十點整，就是得等到那時候，才能放顧客進來。」

「所以我要在門外等？」

「對！」我態度堅決。

「然後要等到十點整？」

「對！」我再次強調。

「不然……請妳幫我打電話問問老闆，可不可以先放我進去？」鍾梓軍還是想拗我，而且打算拿老闆壓我。

「這可不行！老闆今天之所以請我開門，就是因為他家裡有事。他老婆才剛生寶寶，兩人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我才不想為了這麼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擾他們夫妻。」我暗自為自己打氣，想著絕對要堅持到底。

「嗯，我也沒有想打擾他們，只是不想一直站在門外。」

「還是你自己打給老闆吧！你看起來像是書店的常客，我們老闆又還挺愛找熟客攀談的，搞不好你會有他的聯絡方式。」我把事情推了回去。

「嗯，雖然你們老闆喜歡跟客人攀談，但我並不喜歡……我沒有他的電話。事實上，我討厭打電話，也討厭接電話，尤其是手機，市內電話還好一點。」

我忍不住想，鍾梓軍果然是個怪人啊！這時代還有人不喜歡透過手機聯繫？而且他看起來年紀不大，不是什麼老頭子耶！

「那就沒辦法了！只好請你在外面等到十點囉！」我一邊說，一邊掏出鑰匙打開書店大門走進去，又迅速關上，將他隔絕在外。

一股痛快湧上心頭，彷彿報了過去一個多月的仇，我在心中發出勝利的吶喊：鍾梓軍！你每個週日都讓我站在沙發旁邊兩個多小時，這下子總算輪到你站著等了！活該！哈哈哈！

我甚至還想像自己對他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見我果斷地關上門，鍾梓軍神情錯愣，但並沒有出手阻止，也沒有口出穢言，只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好像不敢相信我膽敢得罪他這位老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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