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花落滿天(01)

天下之大，再無一人能牽制閻蜜瑜。

滅世與否，盡在閻蜜瑜一念之間。

眼下蛇海翻波，毒霧瀰漫，唯心窮盡最後一絲氣力，再次展開晶石圓幕──遺憾這次，她只能恰恰保護到自己和柳書。

距離稍遠的紫牙烏就此錯過了最後的防禦，暴露在晶球之外。晶球隨著蛇海愈飄愈遠，柳書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然而紫牙烏並沒有半分惶恐，反而一腔孤勇地再次朝閻蜜瑜衝去！

她才不管天下大事、前塵恩怨，甚至不顧自身安危，在她眼中，只有一件事必須堅持──

「把盲哥哥還給我！」

紫牙烏亮出榴石晶爪，朝閻蜜瑜狠狠劃去，豈料利爪還未碰著閻蜜瑜半根髮絲，她已反過來被捏住咽喉，整個人被一手揪起，雙腳離地。

「憑什麼要老身成全妳？」閻蜜瑜滿臉淚痕，直勾勾地盯著紫牙烏，話語中充滿妒忌。

上回能偷襲成功，皆因閻蜜瑜心神恍惚，如今紫牙烏欲要再次出奇制勝，也只是以卵撃石罷了。縱使明知毫無勝算，紫牙烏就是不甘心眼睜睜看著閻蜜瑜奪佔了徹視的肉身為所欲為。

她咬緊牙關，想要掰開脖子上的手腕，但視野仍舊漸漸含糊失焦，連痛覺與意識亦開始飄遠。

倏地，一道光芒閃過眼梢。

紫牙烏乍見光芒如刃──失去主人的滅魔劍，赫然橫空飛來！！

滅魔劍雷厲地刺進閻蜜瑜背部，貫穿了胸膛，衝擊之大讓閻蜜瑜踉蹌了數步，卻沒有放開紫牙烏的頸項。

「世間都要覆亡了，你還奢望拯救誰？」閻蜜瑜垂首看著胸膛上的銀刃，鮮血沿著劍身淌下，她對體內垂死掙扎的徹視冷嘲：「老身就是要用你的肉身，殺掉這個小姑娘！」

話畢，她狠狠一握，紫牙烏旋即吐出一大口血，染污了閻蜜瑜手腕上的一串珠鏈……

不，那串珠鏈並非閻蜜瑜的所有物。

紫牙烏竭力保持明澄，她總算認出來，這串珠鏈正是當初她贈予徹視的石榴石晶鏈，希望能保護徹視百毒不侵。

如今，世間萬物都因瘟疫毒霧而衰敗潰爛，甚至連閻蜜瑜奪舍而來的軀體，亦抵受不住她自身的瘟疫與毒素，陸續長出了大大小小的毒瘡，一直蔓延到戴有石榴石晶鏈的手腕便戛然而止。

剎那間，紫牙烏恍然大悟──

閻蜜瑜最初找上她的原因。

還有，打破目前困局的關鍵！

紫牙烏艱難地伸長手臂，緊緊握住了插在閻蜜瑜胸口處的劍刃，即使遭灼傷亦不放手。直到割痕深可見骨，鮮血從掌心洶湧溢出，仙神與妖精的血最終在滅魔劍上交會融合。

猶如當初仍是丹良的徹視身中劇毒、傷重難癒時，紫牙烏捨身獻血，為其續命，此刻她將身上所有血氣以及畢生的力量傳往劍上，沿著血液、傷口，不容拒絕般灌注到徹視體內。

倏地，魔女絕望的痛吼響徹天地。

屬於紫牙烏的血游走在徹視全身脈絡裡，強行奪舍的閻蜜瑜頃刻猶如置身在煉獄火海，再也無法安穩依附其中！

「難不成、妳察覺了──」既是反撃又是報復，閻蜜瑜五指使勁收攏，紫牙烏的纖細頸項霎時龜裂。

閻蜜瑜最初纏上紫牙烏，正是因為看中石榴石妖精的能力──紫牙烏的血可抵抗毒素及瘟疫的入侵！

閻蜜瑜千方百計想要奪得一具足以承受病與毒的身軀，好讓她的元神能無所顧慮地重返人世，卻萬料不及徹視從中作梗，使她無法得逞，如今這副石榴石之身，反成了殲滅魔女的致命手段！

同一剎， 一串光符咒文在二人之間猛然乍現！

一直被壓制在體內的徹視乘隙猛攻，無形的威力形成一股強大氣流，直接將縈繞周遭的蛇海與毒霧一掃而空！閻蜜瑜驚覺形勢不對，欲要離魂脫身，卻又被光符咒文籠罩，一時間進退兩難，只能困在護法的軀殼內，硬生生承受來自兩方的夾撃。

「盲、哥哥，你、聽得見……吧？」

紫牙烏窮盡氣力，擠出一絲聲音。

她的血持續流進徹視心坎，加上光符壓制，閻蜜瑜終究維持不了外形，漸漸閃現出徹視的臉龐。

一張滿淚凝眶的臉龐。

徹視拚盡所有力氣與意志，務求盡快奪回肉身的控制權。只見他萬分艱辛地挪動臂膀，費了好大好大的勁，才恰恰碰著紫牙烏的手背。

「橘兒、快放手……」

在魔女放聲痛吼與尖叫之中，夾雜著徹視悲慟的央求。

紫牙烏聞言，綠眸蕩漾──直到天崩地陷，世間存亡的最後關頭，徹視仍只惦記著她能否安好。

紫牙烏回想，或許當初在斷崖決裂時，身為護法卻任由她破壞天誅，也不上前追殺的那一刻，她可就要察覺到了吧？

徹視對她的在乎，早已超越塵世萬物。

由始至終，徹視對紫牙烏的感情從未有片刻動搖，全心全意地信任她。

沒有用心看清本質、不願相信人的，只有紫牙烏自己。

驀然劇烈的痛感重新來襲，卻不在頸項、不在滿身的創口，而是紫牙烏心坎深處。歉疚的話語、戀慕的話語、訣別的話語……她實在有著千言萬語想要告訴徹視。

但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如今，她反手握住徹視的手掌，力度帶點笨拙，幾番嘗試，終能與他十指相依。

「約好了……」

晶瑩的淚珠劃過蒼白的臉龐，紫牙烏嫣然一笑。

「此生的每年、來世的四季，你都要陪著我，永不食言。」

話音一落，紫牙烏輕輕闔上眼簾。

少女的身軀隨即瓦解成千萬顆幻彩碎晶，在半空中宛若星芒綻放，漫天塵光閃爍生輝。

徹視曾經在大地灑下的一泊碧血，歷時人間五萬年，那血泊化成了妖精，再散落成晶石，此刻一顆一顆地再度回歸體內，更將閻蜜瑜的元神強行分離出來。

紫牙烏的犧牲，換來最後一次機會。

重奪肉身的掌控權，徹視迅即緊握插在胸口的劍刃，面不改色地將整柄劍狠狠拉扯出來！鮮紅的血珠噴灑在半空，與晶石一起縈繞著滅魔劍，聚成一道血符咒文，徹視大手一擲，劍尖直直刺往閻蜜瑜眉心──

卻沒能趕上。

本無形體的閻蜜瑜被逼出體外後立即乘風飄遠，眼看即將隱沒到殘餘的毒霧瘴氣之中，剛聚成的血符咒文瞬間張開，猶如捕網般將閻蜜瑜重重包圍！血珠與晶石沿著閻蜜瑜的姿態凝固，轉眼塑造出一個人形晶棺，徹徹底底困住了閻蜜瑜的元神！

正是此刻，徹視趕上了。

他手握劍柄，使勁猛推，劍刃刺穿了閻蜜瑜的頭顱，衝力更直直將她壓在地上。

滅魔劍大顯神威，晶棺內焚出一片烈焰。

閻蜜瑜雙目圓瞪，欲要反撃之際，卻驀然望見火海之中，不遠處一株被連根拔起、半埋在泥石的藥草映進了眼簾。

忽地，一切怨恨與執著，都彷彿再無意義。

閻蜜瑜凝視著那株名為優曇的藥草，直到滅魔劍的烈焰將她最後一滴淚水都蒸發無痕。

禍害人間的魔女元神，終於灰飛煙滅。

直至連人形晶棺也抵受不了高溫粉碎一地，徹視方敢確定閻蜜瑜的元神已遭殲滅。

他所有氣力彷若瞬間被掏空，無力地跪在地上，垂首才發現胸口那足以致命的劍竟不再淌血，甚至沒有了痛楚。他慌亂伸手一摸，便碰著一大塊凹凸不平的硬物──一塊豔紅色的石榴石原石，融入了徹視的傷口，與他化成一體。

此時一股清風撲至，掃空了陰霾。

瘴氣驅散，天空落下了一道道曙光，幾經摧殘的大地恢復平靜，重現生機。

逃過一劫的寥寥天界殘兵，陸續返抵了戰場，大伙兒眼看閻蜜瑜正式敗陣，無一不喜極而泣，相擁歡呼。柳書亦揹著唯心回來，只見周遭洋溢著劫後餘生的喜悅氛圍，唯有徹視始終無聲揪住胸懷。

陽光悄然照亮了從藍眸落下的淚雨，也將他心坎處的石榴石映照得閃閃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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