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花落滿天(02)　完

此後，人間迎來了太平盛世。

枯黑的樹林點綴著嫩綠的葉芽，荒廢的鄉郊小徑漸漸被踏出新的輪廓，破落的小村飄出坎煙，大門深鎖的城鎮恢復往昔的車水馬龍……曾經滿目瘡痍的大地，現眼已萬象更新。

流傳已久的神話，亦有所變化。

傳說人間五萬年前，一名殘酷不仁的魔女被九顆天誅鎮壓在地底深處。某天魔女竟衝破天誅封印，攜同瘴氣、毒霧、瘟災重臨大地，幸得天界降下十二支巨形晶柱，將魔女重新封印，此後人間復歸一片祥和盛景──

「雖然缺少了好些細節與關鍵，不過大抵就是如此吧？」

到訪過大大小小的城鎮，柳書將沿路在人間的道聽塗說整頓一番，帶點無奈地歸納出感想。

他看畢竹簡上摘錄的筆記，感慨地抬頭仰望，便見一支刺進地底的高聳巨形晶柱，暴露於地上的部份成了人間的寺廟神殿，晶瑩的柱體繞上了色彩繽紛的緞帶，每一位前來的信眾們都虔誠跪拜，香火鼎盛。

依據傳說，晶柱從此成了避邪祥和的象徵，飽受劫難的凡人紛紛靠攏聚居以求心安，於是晶柱周遭的土地總是一片繁榮興盛。

「如此一來，晶柱的位置總算盡收歸冊了。」

柳書將此處的熱鬧情景盡收眼底，接著轉身朝身旁的徹視宣告，是次凡間考察終於大功告成。

此趟出行，柳書除了滿足自身尋根究底的好奇心，更是為了以防萬一，未雨綢繆。上次正因不知天誅地點所在，天界不免錯失良機，危急關頭成了被動的一方。為免再次重蹈覆轍，在情勢穩定下來後，柳書與徹視便馬不停蹄跑遍凡間，將晶柱的位置精確記錄下來。

十二支晶柱取代天誅，如今位置分別在左手左肩、右手右肩、左腳左膝、右腳右膝、眉心、心頂、中腹、下陰。

「縱使魔女元神已經被消滅，也不能掉以輕心。」

「徹視大人所言甚是，有了這些紀錄，回到天界便能好好佈署……」

柳書一邊與徹視商議，一邊步離晶柱與寺廟。他倆途經人潮絡繹不絕的大街，柳書忽然被某些事物吸引了注意。

「啊，稍等一會。」

他三步併兩步走到一個小攤販前，給孩童玩的小玩意琳瑯滿目，他費神選了半晌，這才回神過來，跟徹視道歉。

「抱歉讓大人久等了，唯心就愛這些小玩意。」他又挑揀了片刻，最後才選定了七巧板，匆匆結帳，「她知道我這次下凡，軟磨硬泡了好久，要我給她帶點好玩的東西回去。」

想及那個行事果敢的小仙女，柳書的臉上不自覺掛上寵溺的笑容。

魔女一役過後，唯心一直在天界靜養，被人間瘴氣摧殘到五勞七傷的身體隨著時日已漸漸恢復過來。

在柳書眼中，她只是個有點厲害，卻又純真好動的小女孩罷了，只要她能夠每天歡欣度日便足矣，唯獨天界有好些傢伙並不這麼想，誠惶誠恐地擔心著又要迎來不時被結晶化的日子。

二人步出城門，邊閒聊邊走到近郊處，徹視驀然佇足不前。

「既然大多善後事務也告一段落，那麼我就此別過了。」他雙手一拱，以作道別。

「咦──徹視大人，你不打算回天界一趟麼？」柳書慌忙出言相勸，「如今仙人們都準備一聽你在人間萬年以來的經歷，兵將們也在期待你回去。」

守天誅一役，連番的挫敗令天界深刻體會到過往實在過於傲慢，若非徹視及時甦醒，恐怕天界早已潰不成軍，因此兵將們都希望徹視能夠指點一二。

「天界有你與唯心，沒什麼需要掛慮了。」然而徹視輕輕搖頭，微笑婉拒，「今後我會留在人間，有個約定我必須履行。」

此言一出，柳書頃刻恍然大悟，縱使有再多不捨，亦不再多加挽留。

「幸虧有徹視大人沿路護送，這趟旅程才如此順利。」柳書沉默了良久，費了好大的勁，才能將傷感的道別轉化成感謝之言。

世間尚有零星妖精，然而伴隨魔女殞滅，那些狐假虎威的妖精已不成氣候，大多躲進了無人煙的深山之中，偶而遇上，下場亦只有被徹視一一收伏。

「徹視大人，他日有緣再聚了。」柳書同樣拱手，又忍不住再說一句，「假若紫……你們有什麼消息，請務必通知我。」

「屆時必會告知，珍重了。」

徹視目送柳書乘上雲霞飛往天界，轉眼間他已孤身一人站在野郊小徑上，只剩下方才的話別仍猶在耳。

未有片刻憩息，徹視踏上了屬於他的旅程。

他一直重遊舊地，那些曾經與紫牙烏一起守護過的城鎮、待過的營地、甘朵城、十里村遺址，他沿著與紫牙烏一起走過的地方，最終回到了斷崖。

天下之大，徹視恍然發現，原來他與紫牙烏一同踏足過的地方竟是那麼少，相處的時光竟是那麼短暫。

唯獨邂逅一剎，已成永恆。

縱使沒有天長地久，彼此的情感與經歷卻是如此刻骨銘心。

蒼天底下，黃土之上，徹視走近斷崖邊緣，便見一塊胭色的岩石彷如祭壇，突兀地嵌在崖邊，往天空伸延開去。

曾經，這裡綻放著一座石榴石晶簇，誕生出一位妖精少女。

如今，徹視將手放在心坎上的榴紅晶石，只有微微一絲暖流。

「我來兌現承諾了。」

徹視在殘破的晶石底座中單膝跪下，少年身軀竟漸漸長出了嫩芽與枝葉，樹幹陸續包圍著徹視，將他徹徹底底包裹其中。

徹視化身成樹，在肉身猶在的最後一刻，他始終懷抱著那顆石榴石，溫柔低語──

「無論多久，待妳醒來，就能看到橘子花開。」

此後，斷崖處長有一棵橘樹，樹幹中央鑲嵌了一顆石榴石，紅晶與綠樹相依相守。

橘樹終年開花，朵朵橘花潔白無垢，香氣盈溢，即使物換星移，橘花依舊綻放如昔，彷彿在堅守某個永世不渝的約定。


此後經過千年、萬年，人間流傳著一個浪漫醉人的傳說。

傳說大地上有一座人跡罕至的斷崖，斷崖上有一棵終年開花的橘樹，樹下住著一對仙人與妖精。他們心悅彼此卻歷經患難，最終在斷崖避世隱居，若是有緣到訪此地，便會看到一對少年少女在開滿純白橘花的樹下十指相牽，相視而笑。據說他們那份連枝共冢的愛情滋養著那棵橘樹，使其萬年不枯，繁花錦簇。

風起雲揚，花落滿天。


──《守天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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