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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守天誅(02)

黛紫魔霧如瀑布從天傾灑,一息間將紫牙烏吞噬乾淨。

紫霧以紫牙烏為中心捲起了風暴,被霧吞入的天界兵將們突然驚聲尖叫,他們身上竟像染上瘟疫一般,瞬間長出毒瘤濃瘡,然而來不及掙扎,原本完好的血肉便化成枯黑如柴的骷髏,所有法器亦全遭粉碎,較遠處逃過一劫的仙人只能握緊法器嚴陣以待,始終無人敢靠近。

圍觀的眾人只道那是一波瘟疫風暴,唯獨身在風暴中心的紫牙烏,所看見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紫色的迷霧之中,她看見柳書,還有老爺爺、老奶奶,所有她曾在人間遇見過的、溫柔善待她的人們。

但眼下,那些人全都表情冷漠,對她投來不屑、恐懼、怨憤的目光。

「姊姊是害十里村滅村的災星!」

「因為妳,我們老來死得身首異處,實是悲涼啊……」

「我實在恥與妳為伍!」

怨恨、愀愴、怪責的話語一句接一句在紫牙烏耳畔響起,她無處可逃,只能竭力掩住雙耳。

「你們──都是幻象、不是真的,別想騙我了!」

比起刀光劍影,那些尖銳的話語更是傷人,即使用力捂住耳朵、閉上雙眼,紫牙烏仍然躲不過那些幻象攻擊。身負天界法器烙下的傷勢,同時抵抗著瘟疫風暴無孔不鑽的吹襲,她僅餘一絲氣力與意志在支撐。

直至──徹視出現。

看見最為珍視之人的身影,紫牙烏剎那間喜出望外,她欲要上前,未料對方緩緩張口,淡然說道──

「我情願這輩子,不曾與妳相遇。」

由心而生的喜悅,轉瞬間天崩地陷。

彷彿潛藏在內心深處最恐懼的事物被揭露一般,再頑強的心防、再堅強的偽裝亦遭一擊即破,紫牙烏雙手頹然垂落,放棄抵抗。本該水靈的綠眸驟然黯淡無光,她任由那些幻象反反覆覆說著各種不堪入耳的埋怨與指責,利刃般一刀一刀割在心坎處。

此時,閻蜜瑜的元神在紫霧中悄然現身,身影朦朧。

「可憐的、愚笨的女孩啊……」她以無形的手輕輕撫過紫牙烏的臉龐,語氣充滿憐惜,「老身早已告誡妳,什麼天界神仙,都是寡情薄倖的負心漢,妳傻傻交出真心,只會落得這種下場。」

閻蜜瑜一直潛伏在紫牙烏身旁,盤算著某個計劃。

如今,時機終於成熟。

「妳的悲傷,老身都知道。」如煙如霧的魔女,從後環抱紫牙烏細細低語,聲調柔媚無比,「天上地下,唯有老身會接納妳──來吧,放鬆心神,讓老身替妳行動,再也不用痛苦了。」

她誘導著紫牙烏恍神鬆懈,好等她能乘虛而入,奪舍還魂──如此一來,即使真正的肉體遭受封印,只要她能操控新軀體,再多的天誅又何足懼之!

「再也、不用痛苦……」

「沒錯,不用思考,聽命於老身吧。」

紫牙烏只感心力交瘁,絕望地閉上眼簾。

閻蜜瑜嘴角勾起了淺淺的、得逞的笑意,她與紫牙烏眉心相貼,化回一團紫霧,鑽入紫牙烏的七孔之中──

「凶穢消散。」

倏地一聲咒令,在蒙蔽了耳目的風暴裡頭異常響亮。

及後,瘟疫風暴猛然破開了一個狹小洞口!

如欲奪舍,過程中元神必須暴露在外,如今劍氣和殺意連同陽光劃開了紫霧,閻蜜瑜立即剎止行動,逃進濃霧之中。

她一逃,連帶幻象也一併消散,陽光得以竄進一隅,突如其來的刺眼光芒令紫牙烏恢復了幾分神智,也終於能望見真正的徹視。

他揮劍劈開了紫霧,從風暴外頭闖進來。

面前的盲哥哥,可是真的麼?

「盲哥哥……」紫牙烏渾身是傷,整個人幾近精疲力盡,卻仍鼓起僅餘的一絲勇氣,擠出微小的聲量。

唯獨呼喚過後,她欲語卻無言。

走到這個局面之前,她早已做好覺悟,即使被徹視怨恨也在所不惜。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分辨眼前人的真偽?奢想自己能獲得原諒?

只見徹視踏前一步,紫牙烏立即蹣跚地後退,就像那次他倆在斷崖上碰面,終於面對珍視之人,她卻只想躲遠。

未料這次徹視不允許她再三逃避。

徹視伸手,直接將紫牙烏拉進懷裡。

「沒事了。」

縱然沒有閻蜜瑜召來的幻象,紫牙烏亦曾猜想過很多遍徹視的憤怨責難──未料耳畔響起的,始終是無比溫柔的嗓音。

「我相信橘兒──由始至終都深信著。」徹視輕輕柔柔地安撫懷中的人兒,「是我將計就計,讓妳受委屈了。」

閻蜜瑜的陰謀,徹視早已有所預料。

因此,他將計就計,同樣靜候時機,藉詞與紫牙烏鬧翻決裂,只待魔女疏於防範,引蛇出洞──

接著,替紫牙烏擋下此劫。

徹視俯首,便見紫牙烏雙眸一時混沌一時明澄,想必是受了閻蜜瑜的元神入侵與幻術影響,左右了她的判斷與意志。

「不只橘花。」縱然無法得知有多少句話能進到她耳內,徹視仍然一字一句地,將他心中的橘花之約描繪出來,「冬天還可以釀橘子酒,春天可以做蜜餞,一年四季的橘子我都想和妳一起細味……只是恐怕失約之人,是我才對。」

不僅是閻蜜瑜的陰謀,紫牙烏的用心良苦,徹視亦早已明瞭。

畢竟一直以來,他都深信紫牙烏只是個單純率直、會為了所愛奮不顧身的妖精少女。

或許正是她的一心一意,令徹視以為自己有無盡的時間與機會表露心跡。直至看到紫牙烏捨身為他奪回天誅後展露出的純真笑容時,徹視才驚覺自己多麼愚笨。

愛情也好。

恩情也罷。

只要渴望與她廝守的這份心意始終不變,又何苦逼迫自己仔細區分?

可惜,他領悟得太遲。

能夠被一個人全心全意地珍視,這是修了千世也不可強求的福份,他卻沒能好好把握,任憑這段美好因緣從指縫間流逝消散。

如今他只願能亡羊補牢,以彌補那些未能回報的恩與情。

他將紫牙烏緊緊抱住,彷彿要將這些時日沒能坦白的情感,傾注到這個擁抱之中。

緊緊一抱過後,他便像毫不眷戀那最後溫存般,將紫牙烏使勁推開!

紫牙烏無力抵抗,只能順著掌勁直接穿出風暴圈。眼見獵物被救出霧圄,閻蜜瑜顧不得徹視還在,趕緊湧過去想要將紫牙烏帶回來。

眼下紫牙烏脫離險地,徹視終於無後顧之憂。

「魔女閻蜜瑜,五萬年前教妳一嚐慘敗──」只見他單手結印,滅魔劍飛散出一絲一縷的光芒,在半空畫出一道道無形光符,於紫霧內外縈繞迴轉,「今天我也不會容妳得逞!」

一聲令下,霧圄中電光乍現!

徹視雙目與元神完整歸位,道行與法力劇增,如今終於能與閻蜜瑜正面交鋒。雷鳴電光在黛紫色的霧圄中不斷閃現,威力無邊且如龍蛇藤蔓般糾纏不休,迫得閻蜜瑜悻悻然放棄追捕,回頭接招。

被推出戰圈外的紫牙烏,還來不及想清徹視的話語是何意,就見徹視提劍轉身的背影被重新聚攏的紫霧掩蓋。

即使意志尚未完全恢復,紫牙烏亦瞬間醒悟到徹視的真正意圖。

畢竟那抹背影,她可是夢見過千百遍──

抱持決心,視死如歸。

瘟疫風暴淹沒背影過後,雷聲爆響連連,彷彿停頓的時間再次流動,紫牙烏越飛越遠,眼看就要墜落地面之際,柳書衝上前恰恰接住了她,唯獨那股衝力使他倆撞成一團,柳書狼狽地被她壓在身下。

「救盲哥哥……我要去救盲哥哥……」紫牙烏心急如焚得連傷口都忘記要用結晶止血,便踉蹌爬起想要回去救人。

「冷靜點,妳現在元氣大傷,魯莽回去也沒有用啊!」柳書見狀,嚇得連忙將人拉回來。

紫牙烏欲要推開柳書,豈料只是稍一使勁,便眼睜睜看著雙手由掌心開始,沿著手臂一直脆化龜裂。

閻蜜瑜蠻橫奪舍,損耗了紫牙烏的晶核,也就是她身為榴石妖精的晶石原形。

首次感受到晶核瓦解剝落,本能的恐懼竄進心扉,令紫牙烏不住一顫。

「看啊,妳遭仙魔連番折磨,又被瘟疫風暴纏了那麼久,有命逃出來已是萬幸了!」柳書見狀,登時又氣又擔心,「若是妳硬要回去,是要枉費徹視大人一番苦心麼!」

不用柳書說,紫牙烏這下也明白自己執意回去也只會成為徹視的負累。

「可是、可是……」她看著那團電光狂閃的紫霧,憶及那抹義無反顧的少年背影,她就是沒辦法坐視不理。

始終站在柳書身旁的一個小女孩,忽然大聲喝道:「爹爹的朋友,由唯心來救!」

爹爹?紫牙烏疑惑地看向柳書。

「不是妳所想的那樣……」柳書只感一時三刻難以說清始末,就索性不說了,轉而跟唯心道謝,「一切拜託妳了,唯心!」

唯心聞言頷首,二話不說衝往黛紫風暴,召出細碎又尖銳的晶柱,如針般刺入紫霧,霎時間石林一片鬼哭神嚎。

紫霧似是與閻蜜瑜的元神有所共感,晶柱刺入之處,生起焦黑濃煙,一聲聲刮耳的尖叫女聲更是接連不斷。

唯心雙手揮劃,晶柱配合光符隨之挪動,猶如天羅地網,將閻蜜瑜重重包圍。

一方是天界護法與天誅化身,一方是修行萬年的魔女元神,仙魔作法互相制衡,毫無投機取巧的空隙,只有力量硬碰,威力之強甚至使周遭刮起了狂風。此時戰局以外的人因突如其來的狂風而寸步難移,看這力量差距實是懸殊,也知道根本毫無插手餘地。

然而二對一的局面,又令眾人深感天界情勢大好。

但留有一手的,並非只有徹視一人。

閻蜜瑜始料不及天界會蹦出唯心這一號法力高強之人,突然遭受內外夾擊,她頓時失了幾分把握。

若是連元神也被天界壓制,她可真的永無翻身之日了!

想及此,閻蜜瑜心一橫,終於使出最後攻勢──

石林的氣壓再度驟變。

原本快速螺旋翻騰的黛紫瘴霧,倏地靜止不動,眾人狐疑之時,竟猛地爆炸了!

烈火、強光、高熱剎那湧現,連圍攻的晶柱亦遭爆風炸成碎片!走避不及的兵將們在原地燒成焦炭,柳書與紫牙烏正以為自己亦難逃一劫,未料一個小身影閃身來到他倆身前。

千鈞一髮,唯心召出一片厚厚的晶石,將猛襲過來的爆風全數擋下!

漫天碎石煙硝之中,隔著晶石,紫牙烏瞥見徹視單膝跪在地上,渾身上下遍體鱗傷。

「盲哥哥──」

紫牙烏只想不顧一切奔向徹視,渾然未覺閻蜜瑜的元神就在半空,趁亂竄近──

徹視以劍撐地,咬緊牙關支起身子。

此刻人間存亡和正邪之爭與他再沒有任何關係。

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人世有我一天,誰也別想傷害她!」

徹視聲嘶力竭,雙手結印,滅魔劍散成銅錢法陣,將閻蜜瑜的元神硬生生從半空拉扯回來。

失去紫霧掩護,閻蜜瑜無處可逃,掙扎到最後,竟毅然朝徹視衝去!

徹視不閃不躲,閻蜜瑜的元神就此湧進少年的身軀之中。

猶如吸進了世間至毒的瘟疫瘴氣,徹視一雙藍目時而明澄,時而泛黑,他藉憑意志死命將雙手攏合,持續結印,欲要以肉身為法器,直接將魔女元神封印在體內。

仙神與魔女兩股誓不兩立的力量共存一體,互相排斥,互爭主權,以徹視為中心的方圓十丈深陷成坑,濺出厚重煙霧。

片刻過後,煙霧散去。

眾人屏息以待,只見煙霧之中依舊站著一人──

然而那不是徹視,而是一位女子。

她一頭黛紫色的長髮束成一條條細辮,墨色的衣裳襯得一身肌膚蒼白不見一絲血色。

女子睜眼,全黑的眼白中,鑲有一雙血月。

「可真久違了……」

閻蜜瑜高舉滿佈怪誕刻紋的雙手,細聲慨嘆。

「有血有肉,活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