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唯心所現(02)

「你可曾聽說麼？」

「煉金爐仙殿那事件？有啊有啊！」

如今天界仍然一片寧靜閒適，彷彿不曾發生災難一般。雜林園裡，仙女們一邊捧著籃子採摘仙桃，一邊交頭接耳。

無業淨火失控一事，不消片刻已傳遍整個仙界，箇中因由眾說紛紜，唯有煉金爐仙殿之所以能平安渡過凶險，眾仙一致皆說是拜一位仙人捨身撲救才得以平息。

「聽說那位英雄是藏經閣的仙人呢！」

「才不會是藏經閣的人吧？那群滿口之乎者也的書呆子，哪有種英偉氣概？」

「我聽說是一位終年隱居天界的仙女出山相助。」

仙女們將道聽塗說的傳聞整理一下，最終紛紛覺得「隱世仙女」這版本比較可信。

「可是最近藏經閣不是有個人很有名氣嗎？據說他協助當年封印魔女的大英雄復活了？」只是當中也有微弱的反駁言論，一名仙女抱頭苦思，始終對那位大紅人沒多少印象，「叫什麼名字……哎呀，想不起來。」

「現在人間兵馬亂，沒準只是以訛傳訛。」另一名仙女滿是鄙夷地擺擺手，「依我看來，恐怕是被哪個無名小卒趁虛而入，頂替功勞罷了──」

嚓！

忽然仙果樹上跳出一個小身影，眾仙女回望，便見一名身穿霜白仙袍、外表看來年約十歲的女孩毫無聲色地現身。那頭罕見的月白長髮讓眾仙女打量良久，始終覺得她甚為陌生，卻見對方一臉稚嫩，又不禁放軟了心腸。

「仙女妹妹，妳是哪來的呀？」

「看妳不似雜林園的人，迷路了嗎？」

眾仙女擠出微笑，紛紛湊到女孩面前關切問好，還有一位更是朝她遞出仙果。女孩一雙赤金眼睛，無知又無辜地與她們對視半晌，驀然眉頭緊皺。

「誅！」

毫無預兆，女孩倏地雙手結印，劍指眾仙女，大喝一聲！

眾仙女登時被封在一座座透明晶簇之中，只剩那名手握果實的仙女倖存下來。她環顧周遭一動不動的同僚，再回望眼前的陌生女孩，便見她神態自若地接過仙果啃咬起來，然後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啊、啊啊啊──」

呆愣了好久，那名倖存的仙女才恍然回神，她的尖叫聲幾乎響徹了整座雜林園。

雜林園並不是唯一飛來橫禍的地方，凡是女孩途經之地，一座又一座的水晶簇如花綻放。神聖莊嚴的天界如今被一個小仙女弄得人心惶惶、雞飛狗跳。

「柳書──柳書大人！」

一聲又一聲呼喚，伴隨拍門聲焦慮地響起，柳書從書籍堆中驚醒。

休矣休矣，該不會是……他狼狽地跨過幾堆搖搖欲墜的古卷，房門一推開，刺眼的陽光映得他眼睛半瞇起來，朦朧間看到兩名藥童站在門前，恭恭敬敬地行禮。

「柳書大人果然躲在綱目室裡啊！」

「聖女大人她又在到處搗蛋了！」

柳書才剛開始適應陽光，聽畢雙眼便逃避現實似的緊閉起來。果然如此啊……他只是小憩一會罷了，狀況便接二連三湧現。

「我明白了，我去找她回來。」

藥童們再次朝他行禮，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

柳書本想追問，然而當他看到不遠處的景況後便馬上明白過來，尷尬地安撫，「被封印成晶簇的仙人不會有性命之憂，待我找到聖女，讓她給大家解封就好。」

聽見柳書出言保證，藥童們總算放下心頭大石。他們匆匆跑到不遠處，抬著封印了老仙人的晶簇一起離開。

無業淨火失控一役，柳書竟然大難不死。

當時情勢可謂十萬火急，他唯有遵照大善神優曇留下的箴言，毅然躍進無業淨火，以身入方。

自古以來，無業淨火能燒盡世間的雜質汙穢，甚至有一說只要從藍焰之中絲毫無損地進出一趟，便能證明此人擁有正直無邪之心。

多虧這個傳說，柳書這次可算得上浴火重生，從此再也沒有人敢指責他是天界叛徒，還成為了拯救煉金爐仙殿免受祝融之災的英雄。

人們常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看著園庭裡各形各色的晶簇，柳書深深懷疑那番說話的真偽。

他浴火重生了，然而原本的問題非但沒有解決，怎麼情勢還愈來愈複雜？

柳書依著晶簇終於找到那個把大伙兒封印的兇手。只見一名月白長髮的小仙女步步進逼，把一群人高馬大的仙人迫得躲在角落，場面好不滑稽。

「聖女、聖女饒命啊……」

「誅！」

「士可殺不可辱，今天就算妳是聖女──」

「誅！」

不論跪地求饒，抑或挺身抵抗，被稱為「聖女」的女孩隨手一揮，好端端的仙人便成為了晶簇擺設，有的一臉茫然，有的驚惶失措，從初階仙僕至德高望重的老仙人都無一倖免。

「啊，柳書大人來了！」

「柳書大人，救命啊！」

「天誅聖女只聽你的話，快來阻止她──」

仙人們瞥見柳書出現，彷彿看到大善神般激動得眼泛淚光，前仆後繼地躲到他身後。

「誅！」

唯獨話音未落，天誅聖女已大喝一聲，除了柳書以外，眾仙全被她一口氣封印成一座巨大晶簇，蔚為奇觀。

及後，她只默默看了柳書一眼，不費氣力似的飛躍到一座建築裡頭。

未幾，殿內便隱隱傳來慘叫。

柳書恍然回神過來，不禁抱頭叫苦。

他實在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是煉材過於優質，自然之力強大得足以彌補他修為尚淺的缺失？不然，以他區區一個小仙人的血，何以衍生出這位縱橫天界毫無敵手的聖女──

那位令天界聞之色變的小仙女並非等閒之人，而是天誅與無業淨火的化身。

柳書曾斷言，紫牙烏的誕生是一個奇蹟。

但他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有天也會成為奇蹟的一環。

當時他隻身跳入玉鼎之中，伸手將失控的天誅力量一擁入懷，氣力便從身上各處的傷口伴隨血液一同流走。

剎那間，所有痛苦消失了。

柳書一直緊閉雙目，將天誅緊緊擁著、擁著……忽然覺得懷中的無形之物好像有了形體。暖烘烘、軟綿綿的，像是被褥一樣，原來化身成天誅的一部份，是這種感覺嗎？

既然不再疼痛，柳書也不再畏懼。他緩緩張開眼睛，眼前卻沒有天誅，不見藍焰，騷動似乎平息了，而他仍然五體健全人模人樣。

忽然懷內有某物掙扎了一下，柳書茫然鬆開雙手、低頭一看，便見一名女孩從他懷中仰首，一雙赤金眼睛正骨碌碌地盯著他。

天誅遺骸在人間吸收千萬年日月精華，經過無業淨火的淨化與加持，再意外碰上仙人之血，最終煉成幾近奇蹟的生命。煉金爐仙殿的眾仙目睹整個過程，無一不因她的出現而驚愕不已，紛紛敬稱她為「天誅聖女」。

總之，無論是神珠也好，聖女也罷，好歹也是對抗魔女的一途。

然而聖女誕生至今，柳書仍未動身下凡──

「天誅聖女大人，我們先簡單重溫一遍吧？」

鬧騰了大半天，柳書總算把天誅聖女抓回煉金爐仙殿的綱目室裡。這兒本是紀錄天界與人間草本藥方的地方，如今暫且成了柳書的據點。

「逢魔篇與天誅篇，容我再次唸給您聽。魔爪張來青天蔽，河盡雲湧風嘯呼……」

柳書一字不差，琅琅上口，天誅聖女乖巧地坐在他面前，圓圓大大的眼睛一直默默盯著他。那副專注的模樣，柳書甚是滿意地點點頭，並在她面前攤開兩幅工筆畫，一幅繪有天界兵將，一幅則是魔女妖精。

「現在──妳該封印的人是？」

天誅聖女同樣一臉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半晌她終於有所定案。

「誅！」

她決定把兩幅畫一起結成晶簇。

柳書萬念皆灰。

天誅聖女與生俱來的能力，似乎是封印世上一切髒垢邪魔之物──遺憾她似乎無法判斷何謂髒垢邪魔之物啊！要是把這個不分敵我的小不點帶到人間，恐怕未與魔女碰頭，己方陣營就會掀起另一場浩劫了！

在天誅聖女開竅懂事之前，任憑凡間情勢有多凶險，柳書都必須留在天界，讓這個空有力量的小女孩分清敵我。

「究竟問題何在？是我講解得不夠清楚嗎……」他絞盡腦汁，正反省自己的教學方式哪裡出了岔子，驀然發現天誅聖女已經不在座上。

她該不會又跑到外邊去了吧！柳書左顧右盼一下，這才看到她只是跑到房間一隅，目不轉睛地盯著書堆上一個精緻的小東西。

「這個是撥浪鼓，是凡間小孩的小玩意。」

柳書主動上前，抓起撥浪鼓搖了兩下，撥浪鼓的兩顆圓珠立即敲出咚咚聲響，然後遞到天誅聖女手裡，她的眼睛頃刻閃閃發亮。

對了！比起戰爭、傳說神話那般虛無乏味的事情，人間趣聞應該比較討喜吧？首先要喚起她的興趣與同情心，才會明白塗炭生靈的魔女有多可恨！

柳書見狀，忽然自覺摸索到門路。他連忙把人間紀錄一大堆、一大堆地搬來，幸虧上次返抵天界參加會議之前，他有先回藏經閣一趟把好些筆記卸下，不然統統就被無業淨火燒光，派不上用場了！

「妳可知撥浪鼓原本不是玩具，而是金石絲竹麼──」

他一直孜孜不倦地解說撥浪鼓的由來與構成，由一個小玩意說著說著，便自顧自往人間的文化演變探究下去，渾然不知那雙原本炯炯有神的赤金眼睛早已失了興致。

天誅聖女大剌剌打了個呵欠，發現窗邊的蝴蝶更有趣之後，便趁著柳書埋首書頁時，躡手躡腳跳出窗外。好巧不巧，她與前來整理書籍的藥童碰個正著，紀錄著人間各類植物的書冊撒落一地。

藥童們見識過天誅聖女的威能，不住心有餘悸，慌慌張張抱成一團。未料天誅聖女根本沒打算封印他倆，還熱心地幫忙收拾。她把書冊交回藥童手裡，藥童們面面相覷了片刻，又見她蹦蹦跳跳打算離開，只好鼓起勇氣與她搭話。

「請問您要去哪裡嗎？」

「天誅聖女大人……」

他們輕喚一聲，卻惹來天誅聖女一記怒瞪，嚇得他們不敢再多言，見送聖女兩三下翻身，消失在廊簷上。

她坐在仙殿頂端，俯視整個隱沒在雲霄裡的天界，遼闊平靜的景觀並沒有為這位生來能力就在眾仙之上的小仙女帶來片刻喜悅。

忽然風吹得她手裡的撥浪鼓咚咚作響，她搖搖那個從人間帶來的小玩意，滿足地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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