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煞潛藏(02)

山下的兩派勢力正抗衡得你死我活，殊不知山上敗局已定。

紫牙烏捨身死守，卻依舊防不住連綿密集的猛攻，眼睜睜目睹蜈蚣妖的尾柄刺穿了天誅，徹底粉碎了希望。

蜈蚣妖欣然著地，與蠍妖一同單膝跪地，以謙卑之姿恭迎魔女解開封印，重返人間。

地鳴山動，邪魔瘴氣洶湧如潮，百獸竄逃而驚慄哀號──統統沒有出現。

二妖維持著下跪的姿勢，等了又等，始終未見任何異象，忍不住面面相覷，上前查看情況。

只見浮華石柱之上，那個以貝殼點綴的高貴漆盒已經淒然墜地，成了木板碎塊，而那個慘不忍睹的破洞──

竟是空無一物。

「被擺了一道！」

「該死──忘了人類就是奸詐陰險！」

蠍妖與蜈蚣妖不禁齊聲怒罵，只道凡人全心將天誅匿藏，殊不知連大部份信眾也不知道，他們畢生參拜的、信仰的，居然是個空盒子。

但魔女的指示確實是這座神宮，天誅鐵定藏在此處附近！「老子今天拆了它，就不信翻了這整座樓也找不出那顆爛珠兒！」

「慢著，那個石頭婆娘呢？」

蜈蚣妖驀然發現事有蹊蹺，蠍妖本已高舉巨螯，亦因此止住了動作。牠倆緊張兮兮環顧殿內，乍見原本紫牙烏躺著的位置，只剩下一大灘血泊。

沒想到紫牙烏身負重傷還有如此行動力，為防再有變數，二妖決定巡視四周，誓要先將紫牙烏除之而後快。

無獨有偶，紫牙烏亦打算先殺二妖，再尋天誅。

一股殺意從上方猛然襲來，蜈蚣妖立時閃身迴避！

紫牙烏以榴石鞭硬拉自己躲上橫樑，居高臨下卻錯失良機。她玉掌一拍，落在對方頸側，力道卻如羽毛輕輕撫掃，然而那已紫牙烏耗盡僅餘力氣的一擊。她軟跪地上，手掩腹部那以結晶止血的傷口，蒼白的臉色因痛楚而猙獰。

蜈蚣妖見狀，不由得輕蔑恥笑，他只覺被紫牙烏的血沾得一頸溫熱，豈料指頭一摸，竟碰著一圈奇形怪狀的晶石。

晶石頸圈之下，一支毒蠍尾針埋藏其中！

任憑蜈蚣妖使出百足瘋狂抓刮，晶石依然堅硬紋風不動，劇毒逐漸擴散全身。蠍妖欲要上前幫忙，但一雙巨螯挑不出毒針來，也不敢施力捏碎晶石，深怕稍有失誤便讓蜈蚣妖身首異首。

掙扎沒幾下，蜈蚣妖開始口吐白沫，二妖素來合作無間，如今竟死於同伴毒針之下，實在何其愚蠢諷刺！

「我要宰了妳！」拯救不了同伴的蠍妖怒喝一聲，舉起雙螯猛攻過去！

紫牙烏奮力一躲，烏青巨螯紮在磚牆上，刺出一個大破洞，又揮往圓柱，厚實古木斷成兩截。在蠍妖幾下胡亂的重擊之後，支柱接二連三碎裂倒下，無數灰塵碎礫自屋頂紛飛灑落，眼看整座神宮不堪催殘，搖搖欲墜幾近倒塌。

然而蠍妖不甘罷休，誓要將紫牙烏困在危樓，活埋在瓦礫之中！

「我要妳給我的兄弟陪葬！」牠大螯一揮，紫牙烏恰恰閃身躲過，不料隱藏在灰塵中的毒針防不勝防，全刺進那早已五勞七傷的少女之軀。

與此同時，神宮歪斜傾倒。

屋頂塌下的剎那，強如爆炸的猛烈氣流直捲而至，附近一切園林石梯轉瞬盡毀。蠍妖在千鈞一髮間以巨螯狠狠插進山坡，力抗衝擊，紫牙烏卻猶如一具殘破玩偶，連同大小雜物瓦礫被氣流直直拋往山腰的一潭平湖，落入冰冷的湖水中。

「值得嗎？」

湖水內，寧靜得令人只聽見自個兒的心跳。

紫牙烏遍體鱗傷的身子，無處不傳來陣陣痛楚，就在意識逐漸如雲霧般朦朧之際，她的耳畔倏忽響起柳書的一句問話──

值得嗎？

出發搶奪天誅之前，柳書曾經苦口婆心勸阻紫牙烏：「要不然，妳還是別去。」

「為什麼？」紫牙烏有點惱怒，「莫非憑你那三腳貓的道具法術，可以抵擋那些歸順魔女的妖精──」

「不只有魔女的黨羽。」柳書打斷紫牙烏的話語，憂心忡忡仰望天空，這裡與十里村相距甚遠，莫說烏雲，斷崖上甚至不見一絲煙靄，萬里晴空，「即使我不回天界通報，天界也一定會察覺邪氣沖天的異象，迅速派兵下凡巡視，屆時……妳可明白我的意思？」

聽畢，紫牙烏恍然領悟柳書的擔憂，那丁點嬌蠻頃刻杳然無蹤，綠眸一片黯然沉重。

天地世間，皆看準天誅而來。

群魔亂舞，天道無私，若然執意救活丹良的命──

屆時就必然與神魔為敵。

「紫牙烏，妳可要明白，這趟我們不再是單純遊山玩水，尋根追夢了。」

在凡間結識這位刁蠻卻心善的石榴石妖精，柳書自是高興，亦因為高興，現在才更是憂愁，情願先把話講白一點，就怕紫牙烏一時衝動，後悔莫及。

「丹良兄是天界護法轉世，於公於私，我也有義務救他於水深火熱──

可是，妳呢？

妳的夢中之人，是前世的護法徹視，但那也僅是他戰死沙場留下的執念與殘像，終究是一抹幻影、一個夢；與妳邂逅之人，是今世的凡夫丹良，縱使是個善良伙子，卻總歸也相識不到幾天，此前本素昧平生，根本不曾如妳一人所認為的那般刻骨鏤心，金石不渝。

如此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妳當真要奮不顧身，甚至賭上性命──

值得嗎？」

紫牙烏猛地從回憶中驚醒，一雙綠眸緩緩睜開，只見湖面波光瀲灩，湖底萬籟俱寂，彷彿凡塵一切紛亂與她再無關係。

鮮血從身上各處的傷口滲出擴散，將附近清澈無垢的湖水染成淡淡殷紅……

殷紅？

紫牙烏訝然回神，她身中劇毒，血該被染成烏黑才是！她不自覺伸手摸過被毒蠍尾針刺中的位置，乍然只剩血淋淋的圓洞，毒針統統沒了蹤影，連帶體內的灼痛之感亦不翼而飛。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回歸母胎晶簇的安心感。

這感覺，太熟悉了。

猶如每夜入夢，她總會沉溺於血泊，產生同樣的親近之情。

而後，便會遇見某個身影。

紫牙烏於水裡四處張望尋覓，終於在大大小小的礫石木柱之中，瞥見了天誅。

天誅鑲嵌在不遠處的湖底，散發著能驅除邪魔之物的光芒，蠍妖的毒針毒素，似乎正是被鑲有天誅的湖水淨化了，紫牙烏才能僥倖拾回一命。

沒想到真正的天誅居然不在人們建造的神宮裡頭！柳暗花明，紫牙烏喜出望外，趕緊游向天誅。

真的值得如此捨身相救麼？

不只有柳書，連紫牙烏也曾在內心反問自己。

當時柳書字字鏗鏘，句句有力，且出於關心，因此紫牙烏未有多言，只說了會見步行事、量力而為來敷衍過去。

其實紫牙烏想說，她很相信命中注定這回事。

從一灘血化成晶石、再化成妖精，擁有意識的剎那間，她便深深如此確信，冥冥中有定數。由午夜一夢，直至一睹轉世，那種巧合、那種因緣際會，都彷彿呼應著，紫牙烏為何誕生世上的理由。

她緩緩接近天誅，伸手想要將它握在手中，雖然她不像之前在斷崖下遇到的妖怪般，立即被天誅的光華蒸發個一乾二淨，可越是靠近天誅本體，她的掌心便感熾熱無比、難以觸碰。心一橫，紫牙烏一口氣抓緊天誅，並以石榴石包裹拳頭，不容自己輕易放手。

她還想說，那種命中注定，無關時日，不講回報，只要邂逅，命運就會隨之轉動。

因此。

即使渾身滿目瘡痍──

即使要與天上地下的神魔仙妖萬物為敵──

紫牙烏窮盡氣力拔出天誅，拖著幾近體無完膚的身軀攀游到湖畔，未及喘息，便見一群猙獰妖精與光鮮兵將，包圍湖邊嚴陣以待。

只要盲哥哥平安無事活下去，就算反覆問上千百遍，紫牙烏只有一個答案──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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