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旦夕之禍(02)

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

早上風和日麗，轉眼間中午忽然烏雲密布，風雨欲來。

紫牙烏與柳書用心挑選了一隻健壯的小驢，又買了一輛牢固的拖車，卻在街上聽見十里村的方向飄來濃煙時，所有準備與期盼當場失去了意義。

柳書後悔萬分，哭著說應該要弄個護符給村子擋災，紫牙烏則沉默無語，只一直快步趕回十里村。

應該厚著臉皮留下來。

應該布個結界以策萬全。

這段不長不短的路程，紫牙烏不下千次這樣懊悔，或許是農村生活實在太平靜安逸了，使她渾然忘掉世道憂患。她不斷祈求，那可能只是風高物燥引起的小火災而已，唯獨又無法忽視那隱隱作痛的心臟，與那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

空氣瀰漫著焦炭的臭味，濃煙裊裊升起與天上的烏雲化成一體，紫牙烏與柳書終於跑回彎彎曲曲的村口郊路，原本焦急的步伐，在眺望到村落以後，不由得漸漸緩下來。

最終，二人難以置信地佇足在村口前，不敢前進。

今早在村口的離別片段清晰依然，才一個早上，赫然桃花人面皆全非──藍天下泛著金光的田園鄉村，已成一片烏黑焦土，看不出是牛羊還是人的骸骨零零星星擱在路旁。

「不是意外……」柳書強忍著憤怒般雙拳緊握，喃喃道出可疑之處：「要是單純火災，不可能半個人都沒逃出來……」

紫牙烏聽罷，恍然驚覺沿路的確不見任何逃出來的村民。也就是說，在火災之前，村民們可能已經慘遭毒手──

「我找找還有沒有倖存者，妳快到丹良兄那看看情況！」

話畢，柳書與紫牙烏立即分頭行事。

紫牙烏拔足狂奔，穿過已成焦土的田野，走過焚成炭木的小屋，雖然她只在這借宿不過兩天，可是她由衷喜愛這裡明媚的鄉村風光，如今每走一步，怒火便增長一分。

究竟兇手是誰？手法還如此陰險歹毒？

紫牙烏終於來到村尾，見盡頭的房子與果園完好，內心稍鬆口氣──

直至目睹那被粗暴破開的木門。

紫牙烏不假思索跨進門框，記憶中的橘香撲鼻而來，混進了血的腥臭。她不願置信，變得步步為營，往日由大門走往倉庫不過片刻，現在猶如萬里長征。

最終，倉庫之外的大樹底下，她看見了身受重傷，俯伏在地上的丹良。

「盲哥哥！」

紫牙烏連忙奔跑過去，跪坐下來將丹良抱進懷內查看。

不知遭到什麼折磨，丹良渾身骨折瘀傷，連纏眼的布條亦紊亂散開，大量的血從胸膛那最駭人的傷口不斷湧出，很快便把紫牙烏染得滿手暗紅，恐怕除了重傷，也中了毒。

萬幸的是，他尚有一絲氣息。

先止血、要先止血──紫牙烏慌張亂摸一把，不料在傷口旁碰著一個硬物，她將硬物取出，竟是一支斷成兩節的榴石笛。

是榴石笛保護了丹良！

「橘、姑娘……」

許是聽見紫牙烏的呼喚，丹良意識稍微清醒過來，氣若浮絲。

「在，我在！」

「爹娘……成功逃了麼？」

紫牙烏聞言抬望四周，發現在不遠處的果樹下，兩位老人雙雙倒卧在血泊中，早已身首異處。

丹良拚上性命，最終誰也沒保護到。

「嗯……他們安全了。」綠眸剎那朦朧不清，紫牙烏咬緊下唇，努力捺著哽咽卻仍舊淚如雨下，顆顆淚珠掉落在丹良沾了血跡的臉龐。

「別哭……」丹良無力地舉起手臂，卻無法準確碰到紫牙烏滿布淚痕的臉蛋，「或許來世就能……做個快活的妖精？」

生而為人，終須一死。

紫牙烏早有預備，她必須面對丹良一輩子又一輩子的離世。

「盲哥哥，你撐著點──」

然而她所希望的，是盲哥哥長命百歲、安享晚年，一生平淡無憾幸福終老，而不是如此飛來橫禍，含冤赴泉。



危急生智，她嘗試以晶石封住丹良不斷出血的傷口，未料晶石竟與丹良起了共鳴，結成一體，總算把血止住了！紫牙烏喜出望外，正要將丹良抬起去找柳書求救之際，驀然一顆小小的橘核從倉庫裡飛出來，咯咯著地。

紫牙烏猛然回首。

蝠妖正倒吊在屋樑上，旁邊還有隻螳螂妖，渾身鮮血地吃著橘子，看她與丹良上演的悲情劇。

「原來那瞎子還沒死翹翹？」

「糟了……只有他一定要死得魂飛魄散才行！」

「喂！妳也是魔女派來的麼？」

「先說好了，十里村和瞎子都是大爺們先找到的，別來搶功勞！」

蝠妖與螳螂妖大呼大喝狀甚囂張，頃刻便張牙舞爪飛撲而至！

這下總算清楚明白了──血洗十里村，害盲哥哥重傷瀕死的兇手就在眼前！

紫牙烏憤恨得咬牙切齒，欲要還撃，卻念及重傷的丹良就在身旁，急急剎住動作，召出晶石鞭子朝四周亂揮，讓兩妖無法接近。

她竭力護著丹良，只守難攻，且戰且退，此時蝠妖驀然飛往上空，發出刺耳高頻的怪叫，紫牙烏登時頭痛欲裂！

螳螂妖看準了空隙，臂鐮彈出朝丹良直劈過去！

千鈞一髮，紫牙烏將丹良一擁入懷，以肉身擋護，臂鐮在少女的凝脂玉背上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傷疤。

紫牙烏硬生生將溜到唇邊的痛呼吞回去，以血結晶粗略將傷口封住，重整旗鼓，但蝠妖與螳螂妖持續針對陷入昏迷的丹良加以攻擊，紫牙烏無法俐落地擺脫糾纏。

紫牙烏也不是沒遇過其他妖精，可是像眼前這兩隻兇猛又猙獰的還是頭一回，怕是從什麼妖魔鬼怪身上獲得如此邪氣的力量──

魔女。

紫牙烏忽然憶起方才威嚇中提及的稱呼，不住心頭一顫。

魔女派來的……難不成牠們口中的魔女，是被天誅封印的那位？

該不會是封印出了差池，因此衝著大英雄的轉世而來？

紫牙烏稍一分神，天羅地網的攻勢隨之襲來！她勉強擋住螳螂的劈撃，卻沒察覺蝠妖的偷襲，轉過身掩護丹良時，手臂已然掛彩。

「喂喂，石頭妖女，妳不會是認真在保護那個瞎子吧？」

「天界給妳吃了什麼迷藥，怎麼這個時勢還選錯邊了？」

眼看紫牙烏當真不退讓，也不像打算給那個瞎子補上最後一撃，蝠妖與螳螂妖甚是不解。同為妖精，應當早已接受魔女蒙召，一舉反攻人間天界才是，怎麼紫牙烏寧願滿身負傷，都不願丟下這個天界瞎子？

「我才不管你們是誰派來，只要傷害盲哥哥的話──」

紫牙烏伸手拈拈手臂淌血的傷口，纖指一揮，血珠化成數十顆晶石朝兩妖飛彈而去，蝠妖猝不及防，翼膜遭打穿了洞！

「有種就踩著我的屍體過來搶人！」

對方誠然戰意已決，蝠妖與螳螂妖亦不再多話，猛烈進攻，然而這次蝠妖雙翼破洞只能留在地面，不敢貿然尖聲怪叫，怕會害伙伴一併當災。

即使如此紫牙烏仍沒佔回多少優勢，她只能心一橫，用榴石一鞭打歪倉庫樑柱，屋頂應聲倒下，趁著攔住兩隻妖精的空檔，揹起丹良逃出屋外。

「紫牙烏！」

無獨有偶，不遠處傳來柳書的呼喚，紫牙烏順著郊路眺望，柳書果真正在趕來，她立時心神稍定。雖然柳書個性膽怯，但好歹能做一些簡單的牽制，或是把盲哥哥交給他照顧──

然而紫牙烏看清情況後，立即板起臉收回前言。

柳書身後，追著一隻大大的蛙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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