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橘花約(02)
才一個下午,紫牙烏已經把橘子都收集好了。
為免做得太過張揚,嚇著老奶奶和老爺爺,紫牙烏特意留下一小撮給丹良自行努力一下,又把預先收來的那份藏在倉庫後頭,待丹良搬了一簍進去,她就搬個兩簍。
差不多到黃昏,丹良才驚覺果園已清空了。
他懷疑自己記錯了什麼,連摸了兩棵樹,真的沒摸著半顆果兒。他又走往倉庫,沒踏進兩步便立即踢著了沉甸甸的竹簍,俯身一摸,倉庫真的滿了。
「盲哥哥還在忙什麼嗎?」紫牙烏裝作湊巧來到倉庫外,看到丹良滿是疑惑,忍不住一臉得意地竊笑,「橘樹的果子都摘光了呀?」
「摘光了?」丹良思考半晌,似乎察覺到事有蹊蹺,無奈失笑,「莫非老天爺憐憫我們一家母慈子孝,於是派了橘子妖精來幫忙摘橘子了?」
沒有點破卻又似有所指,紫牙烏霎時不敢再多言,誠誠懇懇追問:「既然都摘光光,我們明早就可以起程了?」
縱使沒看到紫牙烏的臉龐,亦能輕易聽出她有多麼期待。丹良聽罷一怔,隨即又微笑點頭道:「等下我去問村長借頭驢車,明早出發到城鎮去。」
紫牙烏高興得手舞足蹈,樂上了一整晚,自從踏進這片土地以來,幾近沒有多少順心事,如今總算有一件事得償所願了!
農家生活大多日出以作,日入以息,吃過晚飯後不久,老爺爺和老奶奶便打起盹來,小聊一會就早早吹熄了油燈。這所木屋並不大,一個正廳,兩個廂房,平日是老爺爺和老奶奶一間,丹良自己一間,現在多了紫牙烏,便換成紫牙烏跟老奶奶同眠,老爺爺則和丹良一起睡。
漆黑中,紫牙烏一雙綠眸子骨碌碌,她聽見老奶奶很快便打呼了,自己卻仍然絲毫沒有睡意。
輾轉反側,紫牙烏瞥到房間的窗戶沒關好,月光闌珊照亮窗台一隅。前思後想,她還是耐著入夜秋寒,掀開被子下床,正當她伸手想要關好窗,乍然聽見屋外有動靜。
是老鼠?是賊人?紫牙烏頃刻提高警戒,然而怕動作太大驚醒了老奶奶,只好躡手躡腳走出房間,循著聲音走去。
窸窸窣窣的聲響持續從倉庫傳來,紫牙烏簡直無名火起,暗暗運勁,打算攻其不備衝過去,不論看到何人何物,都先以晶石撃之再來審問。
究竟哪個混蛋對人家的農作物偷偷摸摸!她快步一闖,豈料撞破的不是老鼠偷吃,也不是賊人偷竊……
「盲哥哥?」
藉著月色,紫牙烏瞥見丹良坐在堆滿橘子的倉庫,嚇得她急急移開了纖指,小小的石榴石直直把外邊的籬笆牆射穿了一個小洞。平日丹良總很快注意到腳步聲,但方才他太專注做事了,被突然現身的紫牙烏嚇一跳。
「你怎麼不點燈……」話音未落,紫牙烏自知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急急住口,「那麼晚,你在這裡幹嘛?」
彷彿遭逮個正著,丹良有點腼腆,支吾了一下,最後才鼓起勇氣坦誠道:「我在挑橘子,先把次等的、壞掉的挑出來減輕負重,來買的人見著新鮮也高興。」
紫牙烏呆住了,她一心以為橘子摘下來,全都推出去賣就好,壓根兒沒有想過還有這個步驟,把好的壞的連同泥巴枯葉一併掃進竹簍。
「可是橘子那麼多,你不留著明早……」
丹良答應了明早出發。
直到這刻,紫牙烏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今天下午的交談,丹良總是一怔一愣。恐怕是丹良體貼她的心情,沒有指責也沒有不悅,甚至像現在那般,為了時間和品質兼顧,悄然犧牲自己的作息,獨個兒連夜趕工。
看著丹良一手一個橘子,壞的丟出了大半個簍子,當中不乏被摔爛的,好的則需要用抹布擦拭一番,紫牙烏的心咯噔了一聲,頓時感到一顆心臟沉甸甸的。
她太著急了。
就因為著急,她才會與柳書失散。
又因為著急,害丹良熬夜還多花一重功夫。
她只顧追著那道遙不可及的幻影奔跑,沒有把眼前的日子過好,所以才會每天都覺得不順心,也搞得身邊的人雞飛狗跳。
紫牙烏咬咬牙,毅然轉身離開。
再回來的時候,她搬來一根蠟燭和一張矮凳,隨後又多拿了一塊抹布。
縱使愧疚得頭皮發麻,紫牙烏仍硬要坐在丹良身旁。燭光隨風晃動,連帶整個倉庫的影子都在搖曳,還映出兩道身影專心一致,埋首橘色莊稼之中。
總之,把圓圓大大的都挑出來就對了──
「圓圓大大的不見得就是好啊?」
丹良突如其來一句,彷彿把紫牙烏的想法看穿,害她心臟登時漏跳了一拍。只見少年的手伸進竹簍,抓起一顆圓圓大大的橘子隨手拋拋,然後執起擱在一旁的小刀切開來。
一刀兩掰,豔麗飽滿的外皮扒開後,赫見果肉發黑,還長蟲了。
紫牙烏看得目瞪口呆,她在荒野生活時,不時也會咬到這類爛透心的果子,卻從沒有分辨出來過,立時嘖嘖稱奇追問:「就算我長著眼睛,也看不出來啊?你怎麼知道它爛透了?」
「一是工多藝熟啦,二是我爹常說,做事和看人都要用心。」丹良丟掉那個爛橘子,洗洗小刀和雙手,又繼續埋首幹活,全然不覺得有哪裡厲害,「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要用心看才能認清本質。」
要用心看才能認清本質……紫牙烏默默記在心裡,專注掂量手裡每個果子,良久以後真的給她逮住了一個。
「真的耶,我學會你的看家本領了!」她乍驚乍喜,一邊嫌棄果子鑽出的蟲子,卻又一邊拚命炫耀,惹得丹良忍俊不禁,紫牙烏頃刻覺得自己幼稚了,立即嬌嗔掩飾,「你笑什麼?」
「我只是在想,橘姑娘待人友善,單純可愛,真的是妖精嗎?」丹良把心中所想坦然告之,畢竟一般而言,撿到爛橘子並非值得如此高興的事,紫牙烏卻樂呵呵的,總覺得很逗趣,「從前聽來的妖精都是聯群結黨,恃勢凌人,妳卻絲毫沒有戾氣。」
「就算你昧著良心稱讚我,我也不會變勤奮啊?」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把自己捧上天,紫牙烏有點羞臊,連忙打趣回去,「我才不會那麼單純上當呢!」
「陰謀被發現了,橘姑娘果然聰明過人。」
「別鬧了啦!趕快專心挑,不然你都不用睡了。」
「一晚半晚不要緊。」彷彿被戳中了心事,丹良臉上的笑容稍微褪去,未幾又再補一句:「反正近來躺著也是做噩夢。」
「做噩夢?」紫牙烏登時好奇極了,她總是對夢境的話題相當起勁,「你的噩夢是怎樣的啊?只有聲音?」
「夢到什麼我不太記得了,只要那個夢出現,我就會渾身冒冷汗驚醒。」丹良苦思良久,縱使回憶不了任何畫面,內心仍有餘悸,「對了,夢裡我能看到東西,是健全的人,很難以置信吧?」
「不會呀?既然你說到夢,那我也說說我的夢吧?」紫牙烏綠眸溜了一圈,既然丹良也打開心扉了,她也樂意交換祕密,「我不時會夢見一個人,而我這趟旅程也是為了見他。」
「在現實中,妳與那人並不認識?」怪不得她會迷路。
「對啊,我不知道他是誰,甚至是豬是狗也說不定。」雖然朝思暮想那位傳說中的大英雄,但說穿了她根本不認識對方,不過即使素未謀面,紫牙烏仍然充滿憧憬,「但若然是個人,我希望他會像你。」
不是假話,像盲哥哥那樣就挺好的,平易近人又磊落大方,她厚著臉皮說不定還能跟對方當個朋友。要是大英雄依舊像夢中那樣超然非凡、八方威風,紫牙烏即使硬著頭皮站在旁邊,也只會自覺形穢,實在不敢高攀。
不論如何,只要這輩子能碰上一面,紫牙烏都心滿意足了。
丹良倒是納悶極了,認真問道:「像個盲的有什麼好?」
紫牙烏才不願吐露少女心思,於是隨口打發:「唔……不會亂瞄姑娘吧?」
「這樣的話,好處還挺多呀?」
「什麼?」
「不怕黑、不怕沙子進眼,也不會對人厚此薄彼,因為所有人我都不放在眼內——」
「哎呀……你真的好會講那些遭天打雷劈的笑話!」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手裡的工序縱使沉悶乏味,氣氛卻歡悅得半點也不覺難度過。只是長夜漫漫,紫牙烏終究抵不過睡意,打起盹兒,後來想著挨在牆邊稍息半晌,結果就這樣睡著了。
秋風吹拂夜更寒,丹良執起擱在椅背的外衣,想要替紫牙烏披上,可是他跟紫牙烏始終認識不久,方位是知道了,長得是圓是扁卻不怎麼清楚,無法掌握她確實的身長。
他伸手一碰,便碰著了少女纖纖巧巧的肩膀。
在這之前,丹良並沒往男女之別那邊想,他慌張縮手,隨意把外衣扔到紫牙烏身上。臉上的布條遮擋了駭人的凹陷雙目,卻沒有掩飾到滾燙發紅的耳根,丹良低著頭誠誠懇懇繼續工作,徹夜未眠。
他正為蜻蜓點水的觸碰大感羞愧,孰知以晶石之姿讓他收進衣袖,才是紫牙烏最為坦蕩羞人的時刻。
天一亮,丹良內心數算一下,橘子應該都挑得差不多了,於是跟剛起床的老奶奶交代一聲,便取過手杖前往村長家。
他跟村長打個招呼,便說明來意:「昨天傍晚跟村長你商量借驢車,現在可以牽走了嗎?」
「是說好沒錯──可是驢車已經被牽走了。」村長甚是苦惱拍拍額頭,語帶愧疚道:「徐大娘硬是來搶,我講不過她孤兒寡婦,你看嘞。」
村長隨手一指,丹良當然沒看到,卻聽得見背後車轔轔與驢子的噴息,連忙跑到村口,攔住前路揚聲問:「徐大娘,這趟我有急事進城,何況我跟村長先約好──」
「我家的柿子也時令,哎唷,你只看不見,今年柿子皮薄水嫩,多漂亮!」徐大娘坐在驢車上,後頭的車架已載滿了農作物,她才不會白費一頓功夫卸下來,「柿子可不像橘子能久存,再說我住村口,你住村尾,論次序該當我家先借用,你就多等個幾天吧!」
許是深知自己強詞奪理,徐大娘甩甩韁繩便駕著驢車揚長而去,幸好村長及時拉丹良一把,才不致出大意外。唯獨某個走在村口外的男子可沒那麼幸運,郊路狹窄驢車又急,那人恰恰閃過驢車,卻腳底一滑,摔得滿身泥巴。
聽見不遠處出了狀況,村長連忙上前查看,又來拉一把那個村外人。
「小伙子,我村子的農婦沒見識,你休見怪啊?」
「沒事沒事,書箱平安人也好,就衣服髒掉罷了。」
書箱?
聞得村外有個揹著書箱的男子,丹良趕緊上前打聽:「冒犯了,敢問公子是否書生打扮,正在尋人?」
正在整理衣襬的柳書聞言抬頭,便見眼蒙布條的丹良站在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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