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過蜻蜓(03)

夜幕低垂的深山裡，寒風傳來了零星的蟲鳴，枯乾的柴枝被燒得啪滋作響，還飄散著野狼屍骸的淡淡血腥味。

微弱的笛聲夾雜在其中幽幽飄來。

這晚還真是不平靜啊，麻煩事一件接一件……

紫牙烏萬分戒備，正思考如何帶著一個弱小的凡人孩子，與神祕來者抗衡之際，小男孩忽然睜大眼睛，不再哭泣了。

「是盲哥哥！」小男孩立即擦乾眼淚，乍驚乍喜，急忙遁著笛聲跑去，「盲哥哥來找我了！」

「等一下！」紫牙烏叫也叫不住，小男孩像一縷煙似地跑得飛快。

他怎麼單憑笛聲就確定是熟人？也有可能是山精妖魅的陷阱啊，這小孩太沒戒心了！

紫牙烏連忙追過去，只見小男孩盲目向前衝，天黑路暗，他一個不留神，旋即被凸出的樹根絆倒！

紫牙烏立時拉小男孩進懷內，靈巧翻躍，俐落著地。

雖然沒有摔倒，小男孩卻受了不少驚嚇，又猛地哇哇大哭。

「是不是有哪裡痛？」紫牙烏也被轟天動地的哭聲嚇著，趕緊讓小男孩站好，查看他的手腳是否被樹枝尖石割傷了。

「是福兒嗎？」

驀然一聲呼喚，招來紫牙烏的注意。

月色穿透雲霞，綺照大地，幽靜的山道上站著一名二十來歲的男子。他一身尋常農家打扮，然而稍為瘦削的體型和手上的竹笛卻顯出一種乾淨樸素的儒雅氣質。

他擱下竹笛，踏著謹慎的步伐走來，紫牙烏不自覺騰出位置，讓這位盲哥哥前來安撫那個叫福兒的小男孩，這才發現他纏在臉上的布條甚為突兀。

「福兒不哭，告訴我，看看是誰來了？」

「盲、盲哥哥……」福兒用哭腫的小眼睛，再三認清面前之人後，立即躲到盲哥哥後方大叫：「我們快跑，紅髮妖怪要來吃我們了！」

紫牙烏聽罷，登時氣得跺腳，既然說破嘴也沒用，她索性不演不哄了，張牙舞爪地威嚇：「對嘛對嘛，我就是石榴石妖精，要來吃你啦──」

此話一出，福兒一發不可收拾，嚎哭不止。

「福兒沒事的，我們不會被吃。」縱使男子什麼也看不見，卻仍蹲下身，與孩子視線齊平，緊握幼嫩的小手並溫柔微笑，一句一句慢慢安撫：「那姊姊的確有點壞心眼，但並不會吃人，福兒不用怕。」

福兒抽抽噎噎地懷疑問：「她、都說會吃，怎可能、不吃？」

「雖然盲哥哥看不見，不過聽見的東西比福兒多著呢。」男子指指自己的耳朵，語調沉穩平淡，「那姊姊若有半分害人之心，剛才可不會護著你下山，還問你有沒有哪裡痛。」

紫牙烏的虛張聲勢，就這樣被溫柔地洞悉了，意會到自己竟然對小孩子較真起來，還被拆穿了，她立即尷尬得臉頰發紅，極不自在。

「現在盲哥哥找到福兒了，帶福兒回家。」盲哥哥從竹簍掏出一個橘子，放在孩子掌心，又擦乾福兒滿臉的淚水，「盲哥哥要吹著笛子才能認路，你可以再堅持走一下路嗎？還是想坐竹簍？」

看著眼前這個輕聲細語的男子，紫牙烏不禁打從心底佩服不已。最初她只以為那聲「盲哥哥」是孩子胡鬧取的外號，沒想到一睹真人，真的雙目失明──

雙目失明，卻絲毫無損地來到深山裡了。

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孩子哄得服服貼貼，不哭不鬧。

「姑娘身手了得，恕我無禮一問，當真是妖精嗎？」

「啊……沒錯，事到如今我也無法隱瞞了。」

男子揹起坐上竹簍的福兒，冷不防一句問話，讓紫牙烏霎時間變得期期艾艾，不知怎麼地一顆心臟怦然猛跳。

「謝謝姑娘保護了這孩子。」男子先是朝紫牙烏點頭道謝，竟毫不畏懼她的妖精身份，自然交流起來，「只是附近從未發現榴石礦，應該長不出妖精來，敢問姑娘為何來到這窮鄉僻壤？」

「我可不是故意跑到這裡來……」

「難道妖精姊姊也迷路了？」

紫牙烏未及說清，卻被福兒搶先揭露她的困境，看著男子微愣的神情，她立時羞窘得滿臉通紅。

看到紫牙烏手足無措的模樣，福兒彷彿覺得自己扳回一城，捧著橘子咯咯偷笑。

「方向絕對沒錯，只是、只是……」

「只是終點未知其著，對不？」

紫牙烏不甘示弱，然而話說到一半，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個堂皇的後續。她本以為要被嘲笑了，就像柳書此時一定會繞個大圈來暗嘲自己，不料男子沒有點破，還順著她的意思來提問。

逞強的話語被附和，紫牙烏鮮有被如此體貼以待，少女的臉蛋不知不覺染上羞紅。她按壓著心房，不明所以。

怪了怪了，為何心臟會亂跳一通？

紫牙烏強迫自己表現平靜，指手劃腳含糊回應：「我本有同行之人，就怪他走太慢……總之我要去的地方，大概是這個方向沒錯。」

「妳是從朵甘城那邊來的？」竹簍傳來騷動，福兒幾乎探出半個身子，一臉嘖嘖稱奇，「城裡的人都不害怕妳一頭紅通通的頭髮麼？」

「我有變裝……不對，我的帷帽破掉了！」紫牙烏驚呼一聲，綠眸訝然圓睜。

變裝道具沒了，就算她找到城的位置也沒辦法進去！

「以我所知，姑娘若是從朵甘城出發，沿路十里就只有我們十里村有人聚居，假如妳方向無誤，十里村必會是小歇之地。」男子將這裡的路程與地勢娓娓道來，最後頓了頓，邀請道：「天快降雨了，姑娘若不嫌棄，可跟我到村裡，找戶人家留宿，好等同行之人稍後追上？」

降雨？

紫牙烏與福兒不約而同仰望天空，樹木枝葉交錯之間，星光璀璨，這是哪來的雨？

「盲哥哥啊盲哥哥，我先謝過你一番好意了。」紫牙烏看不出個所以，只當成那是對方的客套提議，惆悵苦笑，「沒有帷帽的話，我怕會把你村民的膽子全嚇破。」

「我有一個提議，只是姑娘可能會感到冒犯。」男子似乎擔憂紫牙烏會有所憂慮，又隨即補上一句：「不過姑娘還請安心，妳可有看過雙目皆瞍的歹徒？」

聽到男子自嘲，紫牙烏頃刻哭笑不得，「你既揹著一個大哭包，又曉知我身手了得，還能做出什麼歹念之事？」

男子也聽出紫牙烏語帶笑意，剛才浮現幾分腼腆的半張臉，總算恢復從容，放膽道：「那還請姑娘細聽了──」

上一篇   详情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