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為期十四天的隔離結束後，我回到書店上班，鍾梓軍也重新以顧客身分頻繁造訪書店。

不知道老闆有沒有覺得奇怪，為什麼我休假那段期間，鍾梓軍也不見蹤影，而我一復工，鍾梓軍就又出現了。

不過那段期間算得上是疫情高峰，染疫人數暴增，如果說我和鍾梓軍只是剛好在同一時期確診，然後各自隔離，好像也是能說得通？

然而老闆始終沒有問起這件事，我事先想好的說詞也並未派上用場。

新冠疫情持續延燒一陣子後，書店的顧客竟逐漸回籠，或許是確診後痊癒的人不再那麼恐懼染疫，開始願意在外面趴趴走了

顧客變多，對書店是好事，我卻又莫名感到失落，以後書店裡大概再也不會只有我和鍾梓軍兩個人，也不會再有我和他共同並肩作戰的時光。

漸漸地，我和鍾梓軍原本拉近的距離似乎又拉開了些。

尤其在張復恆回來以後……

嗯，張復恆也回來了，在我將近五個月沒見到他之後。

聽說他也確診過了，時間跟我沒差多久，他打算重新安排桃園的課程，所以過來找我討論。

張復恆是在週六下午四點多出現的，當時距離書店打烊剩不到一個小時，他似乎特別來等我下班，想要像之前一樣，接我一起去吃晚餐，再邊吃邊聊。

通常鍾梓軍都會在書店待到快打烊才離開，但是那一天，張復恆出現後沒多久，鍾梓軍就收拾東西走了。

我不知道兩者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鍾梓軍離開後，店內的顧客只剩下張復恆，他用很溫柔的嗓音問我：「慕耘，一陣子不見了，書店的狀況怎麼樣？有沒有受到疫情影響？」

「還可以。之前生意的確非常慘淡，不過最近來客數有慢慢提升，大概恢復疫情前的六、七成了。」

「那就好，請原諒我有一段時間沒跟妳聯絡，我被困在台北了，被疫情困住，也被繁重的工作困住。我們團隊一直想要積極轉型，發展線上課程，還安排我去上許多廣播及談話節目，每天腳本和主題都不一樣，光是準備這些東西就忙得快瘋了，導致暫時顧不到桃園這邊。」

「我能想像，你壓力一定很大，畢竟台北才是你們的業務主場，你總是要先顧好那邊。」

「但我其實很想念桃園這裡，我覺得自己只有在這裡才能稍微喘一口氣。妳今天下班後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吃晚餐？」張復恆果然提出邀約。

「嗯，好啊，你等我十分鐘，我收拾一下東西。」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畢竟張復恆遠道而來，我們也好久沒碰面了。

只是面對他的邀約，我好像沒有之前那樣興奮了，當初那種心中小鹿亂撞的感覺已不復見。

我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雖然我仍然喜歡張復恆這個朋友，雖然他仍然有許多讓我欣賞的地方，雖然他外型依舊帥氣，但我似乎已不再為他瘋狂。

「慕耘，妳想不想自立門戶？」吃飯的時候，張復恆突然這麼問我。

「什麼自立門戶？」我不懂他的意思。

「這段期間，我們公司新增加不少線上客戶，團隊認為桃竹苗地區很具備發展潛力，尤其是竹科園區，所以想在竹北一帶，另外設立一個新據點。這個新據點會裝潢得像咖啡廳一樣，不僅作為辦公使用，還將定期舉辦各種講座與投資課程，同時也會陳列與販售我所有出版過的書。」張復恆耐心為我詳細說明，「我在想，好像可以找妳去當店長，妳擁有擔任複合式書店店長的經驗，我一直覺得妳很用心，把講座辦得很好。」

「我沒想過這件事耶……」我支支吾吾道，「我來這間書店工作還不滿一年，這麼快就跳槽的話……」

「我知道妳可能捨不得離開現在的工作，只是新竹的這個新據點，會由我一手打造，不再什麼都受經紀人管控，有點自立門戶的味道……而我需要一個可以信任的幫手，一個全職的助理，我希望那個人可以是妳。」張復恆誠懇地看著我，「我會給妳很優渥的薪水，還有課程獎金抽成，等營運上軌道，薪水至少會是目前的翻倍。」

「薪水翻倍嗎？哇！」我確實有點動心，那將讓我更容易存到錢，然而我也十分猶豫。

除了薪水不高之外，我其實還滿喜歡這份工作，這份工作也有許多讓我留戀的地方，尤其是書店的某位常客……

「沒關係，妳考慮一下，這件事沒那麼急，一切都還在初期籌畫階段。」張復恆沒有要我馬上給出答案，而是換了個話題，「對了，妳最近還有進場買股票嗎？」

「沒有耶，我不知道要買什麼。」我老實道。

張復恆主動給予建議：「股市除權息的旺季快到了，各大上市公司最近將陸續召開股東會，預計近期也將宣布今年的股利政策，一些去年獲利創新高的公司，今年的配息多半會很亮眼。妳可以考慮在這幾間公司宣布股利政策之前，搶先買入，若是股息配發的數字確實很不錯，股價可能會先大漲一波。到時候再決定是要在除息前先賣掉、獲利了結，還是要繼續抱著領取股利。」

「獲利創新高、配發股利也很不錯的上市公司，是哪幾間啊？」我起了興趣。

「我可是有備而來，喏，這份資料給妳。」張復恆從包包拿出一疊資料，「我列了十間公司，這十間公司應該今年都會大方配息，殖利率有8-10%以上，而且公司體質很好，幾乎不可能倒閉，可以放心持有，要是野心大一點的話，還可以採用我先前提過的信貸來操作槓桿，放大獲利倍數。」

「我記得你說過，一般有正常收入的上班族，大概可以跟銀行借貸到兩、三百萬的信貸額度？這兩年銀行的信貸審核，是不是都很寬鬆？」

「對，但妳不一定要貸到滿。可以先借個一、兩百萬就好，選擇最高年限的還款方案，通常可以貸到七年。」張復恆從錢包裡摸出一張名片，「我有認識的銀行窗口，可以介紹給妳。我會請對方幫妳爭取2%左右的低利，接近一般房貸利率，讓妳之後還款不會太有壓力。」

「2%左右，接近於一般房貸的低利……信貸？」又是一個我沒接觸過的世界。

「對，低利信貸。一邊用不到3%的利率借錢，一邊拿這筆錢去買殖利率8-10%以上的標的，套利空間至少有將近7%，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公司不會倒，都是長青樹等級的好公司。」

「7%的套利空間？如果本金投入兩百萬，一年就有十四萬的股利？」我飛快在腦中計算，很是心動。

「對，相當於一個月加薪一萬多元。而且妳還有機會賺到價差，當這些公司宣布股利政策後，股價可能會迎來一段大漲。妳不妨逢高出脫，獲利入袋為安，再把賺來的錢拿去還信貸，讓貸款金額快速下降。」

「這個方法聽起來真的還不錯耶！」我用力拍了下手。

「我推薦給妳的都是體質健全、經營穩定的大公司，那疊資料上面有整理出這些公司的財務和獲利狀況，以及去年的EPS（Earnings per share，每股盈餘），也有推估今年預計會配發的股息。」張復恆得意地笑了笑。

「好，我回去會研究一下。」

當天返回租屋處後，我不但仔細看過張復恆提供的那疊資料，也自行上網做了許多功課。

張復恆說得沒錯，他列出來的都是體質健全、經營穩定的好公司，去年的EPS都很傑出亮眼，不管是做價差、還是存股，應該都有套利空間。

＊

本來以為這樣的投資策略萬無一失，豈料竟出現意外的發展。

潤泰全是張復恆推薦我買入股票的其中一間績優公司，上週宣布了今年的股利政策，卻遠不如市場預期，導致股價重挫，連續三個交易日跌停，最終股價從一百二十四元一路下殺至九十一元，目前仍處於跌勢格局。

購入潤泰全股票的散戶，幾乎都被套牢，而且因為一開盤就跌停鎖死的緣故，連想要認賠殺出都無法。

非常不幸地，在張復恆推薦的十間績優公司裡，我偏偏選中潤泰全買入，還鬼迷心竅地跑去借信貸，把信貸的錢全數重壓在這支股票上。

到了第四個交易日，跌停終於打開，看著股票APP上顯示的未實現損益是超級悲慘的-30%，我簡直是傷心欲絕，忍不住落下淚來。

「喂，蘇慕耘，妳怎麼了？」

聽到有人叫我，我下意識回頭望去，出聲的是鍾梓軍，他就像往常那樣，提早在書店正式對外營業前到來。

「沒有啦，我沒怎麼樣。」我急忙擦掉眼淚。

「怎麼可能沒有？不然妳怎麼會哭？」鍾梓軍並未被我搪塞過去。

「我……」

「妳失戀了？張復恆甩了妳嗎？」

「什麼啦，我又沒有跟張復恆交往！哪來什麼甩不甩的，你不要隨便亂講！」

「那妳為什麼會哭？」

「與張復恆無關……」我頓了一下，「不對，好像確實與他有點關係？不過不是感情那方面啦！是股票，我買了一檔他推薦的股票。」

「然後被套牢慘賠？」鍾梓軍馬上猜中。

「嗯。」我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又想哭了。

「不是早就跟妳說過，不要聽張復恆的！不要操作那些投機股、飆股什麼的。」鍾梓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沒有操作投機股或飆股啊！我買入的是超級績優股耶！」

「妳買績優股也會賠錢？是哪一支？」鍾梓軍不可置信地說。

「就潤泰全啊，這間公司去年賺了很多錢，EPS很高，大家都說配息會配得很好，結果卻只有外界預期的一半不到，導致失望性賣壓大舉出籠，已經連續三天跌停，今天終於跌停打開，我總算可以認賠賣出了，但是我捨不得賣，也不甘心賣，要是現在賣，損益會是- 30%……我在想要不要留著，繼續凹單，看看股價能不能漲回來？或者乾脆逢低再買進一點攤平？但是我沒什麼本金進場了……」我哭喪著臉解釋。

「潤泰全？ 這支的確是績優股沒錯，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妳等我一下。」

說完，鍾梓軍從背包取出筆電，快速瀏覽了一堆我看不太懂的網頁，我淚眼汪汪地站在一旁，還在煩惱著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過了十分鐘，鍾梓軍沉聲道：「潤泰全股價暴跌，表面上是因為股利不如預期，導致失望性賣壓出籠；但是它之所以配發股利如此保守，是因為其子公司南山人壽，有可能在將來必須要認列金融資產損失，所以得保留多一點盈餘因應。」

鍾梓軍分析完，抬頭瞄了我一眼：「看來沒辦法了，妳一定要賣！最好這幾天就趕快賣！等到潤泰全的子公司的認列損失消息一出，股價只會殺得更低。妳不可以加碼攤平！這一攤下去，只會愈攤愈平，因為它的跌勢還沒停。」

「所以我要直接認賠？」

「對！不然妳只會賠得更多……」鍾梓軍看向我的目光帶著憐憫，「這不完全是妳的錯，妳對金融市場不夠熟悉，沒想到一間公司的好壞不能只看自己，還要考量其旗下的子公司。潤泰全的確體質良好，並不能算是投機股，過去也是菜籃族偏愛的存股標的，只是今年狀況比較特殊。不過，張復恆怎麼會叫妳買這一支啊？」

「其實他列給我十間公司，偏偏我自己從裡面選中了潤泰全買，不過我也是做過很多功課才買的耶！潤泰全過去連續十三年都有配發股利，殖利率還時常有6-7%以上！」

「是這樣說沒錯……可惜股票市場就是這麼無情，那怕是再績優的標的，也有一夕爆炸的時候，所以我才勸妳，乾脆只買ETF就好。」鍾梓軍嘆了一口氣，「算了，妳就當作學一次教訓，果斷停損，認賠殺出，賠個一、二十萬就算了，以後再認真工作賺回來。」

「不是一、二十萬……我帳面上賠了六十幾萬。」我囁嚅地說，眼淚又快飆出來了。

「什麼？妳是怎麼賠的？妳不是存款才八十萬，是要怎麼賠到六十幾萬啊？」 鍾梓軍大驚失色，連聲音都拔高了。

「我去借了信貸兩百萬……然後兩百萬全下了……我想說……只要潤泰全配發高股息的好消息一出，股價就會大漲，我再趕快賣掉大部分去還錢，哪知道……事態居然朝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我羞愧地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天啊！我不是再三耳提面命，絕對不要借錢買股票嗎？借錢買股是在開槓桿，是在拚短期投機獲利，等於是在冒高風險。」鍾梓軍一手扶著額頭，無奈說道：「我真的是……我真的是被妳打敗了，妳怎麼不先來問我？」

「你會願意讓我問嗎？你最近又沒怎麼理我……只有張復恆在理我。」我感覺自己下一秒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我有……我有不理妳嗎？」

「有啊，你跟那時候差很多……就是之前一起在你家隔離的時候。」我滿腹委屈。

「我都有來書店啊！」

「你來了就是坐在那裡看書，不然就是出去外面上課，你根本沒想找我說話。」

「可是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每次來書店，我不是在裡面看書，就是在外面鍛練身體，疫情之前就是這樣了吧……前段時間是因為戶外課都取消了，我才只能整天坐在店裡，現在戶外課恢復一部分了嘛，我就只是回去上課而已呀。」

「但是我不一樣了啊，我跟之前不一樣，我對你的感受已經不一樣了……」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上一篇   详情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