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隔天早上九點十分，當我抵達書店時，鍾梓軍已經提著兩大袋食材，站在店門前等我了。

這還是第一次，我看到提早到來的鍾梓軍，心中浮現的情緒不是氣憤，而是歡喜；這也是第一次，我讓提早到來的他進到書店裡。

儘管最近書店生意不好，開店前該做的準備工作依然不能落下，我正忙著確認收銀機裡的零錢時，卻聽鍾梓軍吞吞吐吐地開口：

「那個……我可以進到廚房區嗎？」

「可以啊，反正現在沒客人，老闆也不在，就算他在，應該也不至於會阻止。我昨天跟老闆提了要靠販售外送餐盒來增加收入，他沒有反對。」

「那我就去處理食材了喔！」鍾梓軍點點頭，表情竟顯得有些迫不及待。

「啊？你要去處理食材？我還以為你只是幫忙採買，之後再交給我處理耶！畢竟我才是員工，你又沒領薪水。」我有點意外，而且十分不好意思。

「沒關係，這是我的主意，我想先試做幾份吃吃看，如果滋味還過得去的話，下午我們再一起製作四十份餐盒。」鍾梓軍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反正之前我參加的那些戶外課程都停課了，我在書店除了看書也沒其他事可做，如果能做點菜，也算是稍微活動一下筋骨。」

「今天下午就要做四十份餐盒？你已經確定接到訂單了？是你家附近那間社福機構嗎？」我驚訝得瞪大眼睛。

「對啊，我昨天去找院長提案，她很爽快地答應了，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去市場買好了足夠的食材。」

原來鍾梓軍已經為這個計畫做好了所有的前置準備，他積極的行動力激勵了我。

「好！那我下午三點開始備餐。」我一口應下。

「放心，我不會把事情都丟給妳，四十份便當準備起來不容易，就算菜色設計得再簡單，備料、烹煮、盛裝，所有環節加總起來要花費不少時間，兩個人做一定比一個人有效率。」看來鍾梓軍的確打算要幫忙到底了。

「嗯嗯，但是這樣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很感激，卻又怕自己一下子答應下來，會顯得太過理所當然，還想要多少推辭一下。

但我還沒把話說完，就見鍾梓軍快步走進位於後方的廚房區，從購物袋裡一一取出各種食材，擺放在料理台上。

思及鍾梓軍應該不知道烹飪器具放在哪裡，我急忙跟著走過去，找出洗菜、裝菜的塑膠盆、砧板、刀具，以及可能會用到的鍋碗瓢盆。

沒想到鍾梓軍做起菜來還挺有模有樣，動作迅速俐落，感覺平常應該沒少下廚，讓我在一旁看了汗顏不已；虧我還是餐旅相關科系畢業，論起刀工，恐怕還遠不及他，當然這也跟我步入職場後鮮少下廚有關。

書店十點正式開門之前，鍾梓軍煮好了兩盤白醬雞肉義大利麵，配菜是水煮花椰菜和紅蘿蔔。

「吶，這一盤給妳，這應該算是早餐？午餐？還是早午餐？啊，隨便啦，我只是想試驗一下口味。這盤麵的食材成本大約二十八元，有略微超過定價三成一點點，主要是雞肉的價格比較高，雖然我只放了幾塊而已。」

「……嗯，謝謝。」我接過鍾梓軍遞過來的義大利麵，心中盈滿感動，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我感覺自己像是被照顧了，而且照顧我的那個人，居然還是之前一直看不順眼的仇家。

鍾梓軍似乎察覺到我的感動與欲言又止，把那盤麵遞給我後便轉過身去，不與我眼神相對。

他找了一塊布巾，把手上的水滴擦乾，便端著他自己的那盤奶油雞肉麵，走向他慣坐的那張沙發，「我的義工身份就先到此結束，回復顧客的角色，等到下午四點，我再繼續來當義工。」

我嘗了一口義大利麵，滋味很不錯，我的舌尖甚至嘗到了一絲隱約的甜味。

＊

下午四點，書店裡除了鍾梓軍，便沒有其他客人了。於是鍾梓軍和我便按照預定計畫，著手準備四十人份的餐盒。

我們分工合作，他負責備料與下鍋烹煮，我則負責把煮好的義大利麵和配菜盛入外帶紙盒。儘管是初次合作，但我們很有默契，彷彿是配合已久的團隊，目標一致，配合完美。

這是我第二次與鍾梓軍如此近距離且長時間相處，上一次還是為了調開他、不讓他在張復恆的課堂上搗亂，所以陪他去到書店的戶外區聽他抱怨。

此時的我，反而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先前為何會那樣討厭他？他明明是個很不錯的人啊。

忙到一半，老闆突然來了，並且捲起袖子加入備餐的行列，讓準備餐食的效率頓時又得以提升了不少。

齊心協力完成四十份餐盒後，鍾梓軍和書店老闆一同將餐盒放到鍾梓軍的車上 。

出發送餐前，坐在駕駛座上的鍾梓軍降下車窗，向我們揮手道別。

目送著他驅車離去，我能感覺到自己臉上帶著笑意。

「ㄟ，那個……」老闆冷不防出聲，「妳說他叫什麼名字？我只記得他姓鍾。」

「他叫鍾梓軍，楠梓的梓，軍隊的軍。」

「妳跟他的關係，怎麼好像突然變好了？」老闆一臉莫名，「妳之前不是一天到晚向我告他的狀？」

「沒有啦，其實他人挺不錯的，他好像真的很擔心書店的營運狀況。」這段日子以來，我確實對鍾梓軍徹底改觀。

「我也很擔心啊，疫情再這樣繼續下去，不知道書店還能撐多久。」老闆皺了皺眉頭。

「老闆，我是餐飲科系畢業的，還蠻會做餅乾的，如果外送餐飲這塊能做起來，我能不能也試著自製餅乾販售？」我毛遂自薦。

「我是不反對啦，只要計算過成本，確定不會虧錢就好。說到這個，你們今天接的這張訂單，食材費用是誰先出的啊？」

「啊？食材是鍾梓軍早上去採買的，費用也是他先墊付的。」

「那他怎麼都沒跟我說？也沒跟我算錢……他剛剛給了我三千兩百元，說是客人訂購餐盒的費用，這個金額怎麼算都不像是有扣掉食材成本啊？」老闆一臉疑惑。

「我也不知道，該不會鍾梓軍如此佛心，要自己吸收食材費吧？」我大驚失色。

經此一役，我對鍾梓軍的評價徹底翻轉。

隔天，在開始製作外送餐盒之前，我特地烘烤了一盤餅乾給他，一方面是感謝他這兩天的協助與辛勞，一方面也是想請他品評，我做的餅乾是否能有機會作為商品販售。

「這個餅乾是？」鍾梓軍望著那盤餅乾，一時愣住了。

「我試做的，我是餐旅相關科系畢業，對烘培有興趣，有不少製作餅乾、點心的經驗。」我簡單介紹自己的背景。

「妳這是……要請我吃？」

「對啊，想請你這位大廚品鑑一下，這樣的餅乾有沒有市場？是不是也能加入外賣選項？」

「我不是什麼大廚啦！」鍾梓軍好像不太習慣人家吹捧他。

「但你好像蠻會做料理的。」

「那是因為我一個人住，老是外食不太健康，所以我平常會自製養生餐，除了午餐會吃你們店裡賣的花椰菜肉醬麵，其他時候我都是自己煮給自己吃，久而久之自然熟練，而且這也要歸功於你們書店，我在這邊買到了好幾本不錯的健康食譜和養生食譜。」

「原來連食譜你都有研究？看來你的確是把我們架上的書籍都看遍了。」我衷心佩服，同時不忘這場談話最重要的目的，「你快吃吃看我做的餅乾。」

鍾梓軍終於拿起一塊餅乾放入口中，咀嚼了幾下：「是蠻好吃的，但是好像有點太甜。」

「你不喜歡嗎？」我有點小失望。

「不是啦，是我比較注重健康嘛……根據醫學研究指出，比起油脂，糖份對身體所造成的傷害更大，也更容易導致慢性病，所以我不敢吃太甜。」鍾梓軍急忙解釋：「妳別介意，那是我個人的問題，妳做的餅乾味道還是很討喜的，拿去對外販賣絕對沒問題。」

「那你覺得，你去送餐的那間社福機構，會願意買嗎？」我小心翼翼地詢問。

「社福機構裡有蠻多小孩子，大多是小學的年紀，應該有機會。今天送晚餐過去的時候，我順便問問。」鍾梓軍像是想到什麼，再次開口：「對了，關於製作餅乾，書店裡也有幾本食譜……」

不等他說完，我便迅速接話，「我知道，左側第二排書櫃從上面數來第二層有五本製作餅乾的食譜，我都看過了。」

「不愧是店長。」鍾梓軍眼睛裡隱隱閃爍著笑意。

「對啊，不過霸道總裁系列我不熟，就要請你推薦，哪一本比較好看了。」說完，我和鍾梓軍相視而笑。

好像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只要在書店見到鍾梓軍，即便沒和他有什麼特別的互動，也會令我心情舒暢了起來……

＊

有一天早上，向來每天都會來書店報到的鍾梓軍，卻遲遲沒有現身。

我覺得很奇怪，也有點擔心，鍾梓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會不會是過來書店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心神不寧的我，三番兩次差點手滑打破杯盤；連書店的電話鈴聲響起，都讓我緊張兮兮，深怕是警察打過來通報鍾梓軍出了什麼意外。

不過，就算鍾梓軍出了什麼意外，警察又怎麼會打電話來書店呢？這裡又不是他的住家，我更不是他的誰。想到這裡，我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沒想到，下午一點左右，電話還真的來了，只不過打來的並不是警察局，而是鍾梓軍本人。

「蘇慕耘，很抱歉，我今天身體有狀況，我確診了……沒辦法去書店幫忙，所以要請妳自行評估一下，是不是能獨自搞定社福機構訂購的四十份餐盒，如果可以，就請妳在晚上六點送過去；如果不行，那就跟對方取消吧！我把電話和住址給妳。」

原來那間社福機構，是由宗教團體成立的育幼院，距離書店車程約十分鐘。

我連忙用紙筆記下育幼院的電話和地址，以及聯絡人的姓名。只是比起獨自準備餐盒，我更擔心鍾梓軍的身體，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喘。

「鍾梓軍……你還好嗎？有沒有去看醫生？」

「我家儲備了很多常備藥，普拿疼也有，應該是還擋得住。」

「嗯，你還不算太老，確診後重症的機率不高吧？你身邊有人照顧你嗎？」我用揶揄的口氣來掩飾關心。

「沒有，我一個人獨居。」

「那快篩試劑和血氧機呢？你家裡有嗎？」我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有，就是因為快篩陽性，我才知道自己確診了，不光是血氧機，我家連氧氣瓶都有，妳不用擔心我。」

「好吧……不然，我跟你說我的手機號碼，萬一你臨時需要人幫忙，也許我還可以過去一趟。」我還是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

「好，那妳說吧。」

於是我把手機號碼給了鍾梓軍，但我內心有些矛盾，不知道是希望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呢？還是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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