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身為書店常客，鍾梓軍能察覺書店在經營上的窘境，我並不感到意外。

「不瞞你說，最近書店的生意的確很差……唉，我才剛當上店長沒多久，實在不想那麼快就失業，而且我很喜歡這間書店，不想書店受到疫情影響而倒閉。」我老實招認。

鍾梓軍眉頭微蹙，竟然也憂心忡忡，「我比妳更喜歡這裡好嗎？這間書店可是我退休後的生活重心，我每天都要來這裡報到……要是這間書店倒了，那我可要流離失所、無處可去了。」

鍾梓軍這番話也說得太誇張了吧，什麼流離失所、無處可去，他是沒有家嗎？

然而我並未多問，鍾梓軍似乎是個離群索居的怪人，上次張復恆的經紀人賀叔還問他，怎麼都不跟以前的老朋友聯絡。

但這不干我的事，重點是鍾梓軍也不想讓這間書店倒閉，而且他看起來頗有幾分能耐，說不定能像建議我賣股票一樣，再次給出好建議！

於是我問鍾梓軍，「既然我們都不想這間書店倒閉，那你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書店撐過疫情？」

鍾梓軍沉吟半晌：「辦法是不敢說，想法倒是有一點……畢竟論起開店經營，我不是專家。我跟妳們老闆也不熟，不知道他的家底如何？如果底氣足夠，或許這間書店還能勉力支撐一、兩年，像是星宇航空，疫情期間就燒掉了幾十億。」

「根據我側面觀察，老闆還算有點祖產，這間書店的土地是長輩留給他的，不過他們夫妻應該沒有到多有錢。我就住在他們家樓上，他們家的房子是很一般的社區大樓，房價不算貴。」

「嗯，至少書店的土地是自己的，不用支付租金，租金通常是一家店最沉重的成本，再來就是人事費用……」說到這裡，鍾梓軍看了我一眼。

「呃，人事費用？所以在這段期間，我成了冗員？還是店裡最大的開銷？」我傻眼了，難不成鍾梓軍的意思是要裁掉我？

「喔，不是這個意思……嗯，好吧，也有點這個意思，應該是說，開店成本支出項目繁雜，最大宗的是初始的裝潢費用，以及購置各種設備機台，以書店來說，初期還必須大量進書，那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這些都是一開始就花出去的，大概要幾百萬吧。」鍾梓軍的腦袋似乎正快速運轉著許多數字，「之後每個月的經營成本，通常會計算設備折舊、裝潢攤提、人事支出、食材支出，水電網路費用、清潔用品等雜支，有些成本是躲不掉的，像是裝潢與設備的折舊攤提。」

「所以？」他說了這麼一大串，我頭都快暈了。

「我們能夠著力的地方，就只有降低人事費用與食材成本，頂多再省點水電費，以及衛生紙、餐巾紙等耗材。」鍾梓軍邊想邊說：「對了，書店有幾本書和開店有關，妳有空可以翻一下，我推薦《開店指難》及《第一次開書店就上手》這兩本。」

「說來說去，最能省下錢的地方還是我的薪水吧？那是不是我要主動申請無薪假，乾脆都不要領錢算了？」我嘟起嘴說。

「呃，不是這樣說，妳看起來也是蠻窮困的，如果沒有薪水，妳可能會連房租都付不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很窮困？你會看相喔？」我有些意外。還真是被鍾梓軍說中了，我確實不能一個月沒有薪水。

「不用會看相，光是妳會想參加張復恆的『小資賺大錢』講座，就知道妳一定不是有錢人。」

「是『小資族也能滾出大財富』！」我替課程正名。

「隨便啦。說到看相，如果妳有興趣，最左邊的書櫃從上面數下來第二層，有幾本相學的書，同一層放的都是星座、命理書。」

「哇，你連這都知道？你該不會把我們店裡的書都看遍了吧？」鍾梓軍對於書店有哪些書瞭若指掌，我時常自嘆不如。

「差不多吧！連霸道總裁系列的言情小說我都看了，雖然劇情很扯，但是有幾本寫得挺生動有趣，還算蠻好看的。」

「天啊！你居然會看霸道總裁？」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我只是葷素不忌，什麼書都願意看，不代表我特別愛看言情小說好嗎？」鍾梓軍提出辯駁。

「喔對，你好像說過，你只有特別不喜歡看財金類的書。」見鍾梓軍臉色微微一變，我馬上識相地轉開話題，「你前面分析了老半天，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降低人事費用？」

「我是覺得，妳不用特地去休無薪假啦，但要設法為書店增加一些收入，至少把妳個人的薪水賺回來。」鍾梓軍認真地分析，「妳的薪水應該落在三萬到三萬五之間，而雇主還需要負擔妳勞保的七成、健保的六成，以及每個月為妳提撥薪資6%作為勞退，加一加大概六千多元。」

「對耶，還有勞健保……」我確實沒有算到這部分。

「也就是說，每個月妳老闆要為妳付出的金額，大概是三萬六到四萬初。」

「好啦，我自己招了，我的薪水是三萬一，照你的算法，老闆一個月要為我付出三萬七。」

「嗯，妳一週上班五天，一個月上班二十一到二十三天，表示妳在書店一天的產值，至少要有一千七百元，才能打平妳的薪水。」

我虛心求教，「那這一千七百元要怎麼來？如果一天只有五組客人的話，一組要消費三百五十元。」

「我算是最保底的那組客人，每天都會過來消費，但光靠我一個人，沒辦法消費到一千七百元，而且不能把收入寄望在那種不確定的項目，每天會來幾組客人是無法掌握的。最好的做法是讓這一千七百元，變成每天都會進帳的固定收入，那麼當店內有其他來客時，就能帶來額外的收益，以打消其他成本。」

「每天固定進帳一千七百元……這是要怎麼做啊？」鍾梓軍說的道理我懂，但難的是該怎麼做。

「我目前想到的解法是販賣餐盒，給一群固定的客人。」鍾梓軍又開始計算數字，「餐盒的食材成本，通常抓兩到三成，一個定價八十元的餐盒，扣掉三成食材費，大概可以進帳五十六元，如果想要有一千七百元淨利，就要賣出三十個餐盒……好！可以，這樣穩了。」

「什麼穩了？」我茫然地看著他。

「一天要賣出三十個餐盒，這個目標對我來說不難，所以說穩了。」

「對你來說不難，問題是對我來說很難啊！我到哪去找這三十個客人啊？」我大聲嚷嚷。

「我來找啊！我有現成的客戶人選。」鍾梓軍解釋道：「在我住處附近，有間中型社福機構，裡面的員工加住民，算算有四、五十個人以上，如果能爭取到他們的訂單，每天都送四十人份的餐盒過去，這樣一千七百元的金額不就能輕易達標了？」

「可是那間社福機構會理你嗎？他們會願意每天都訂四十個餐盒？」

「可以啦！我很常捐錢給他們，院長也跟我很熟，如果我開口請他們幫這個忙，院長應該會同意。畢竟他們本來就要吃飯啊，就算不跟我訂，也是要透過其他方式採買。」

「喔？原來你是捐款大戶啊……」這倒是令我有些意外，鍾梓軍人滿好的嘛。「要是這筆訂單能成立，剩下的就是我得想辦法生出餐盒，而且一次就要準備四十份？」

「對，妳不用設計太複雜的菜色，簡單的就行了，像妳們店裡的花椰菜肉醬麵，我覺得就可以。只是花椰菜肉醬麵在店裡內用的價格是一百二十五元，外賣餐盒的價格最好壓到八十元左右，食材成本則不能超過二十四元。」

「每天都吃花椰菜肉醬麵，不會膩嗎？」

「我自己是可以每天吃啦，但其他人應該不行，所以最好稍微變化一下菜色，不妨用同樣的麵體做為基底，去搭配不一樣的醬汁，今天是紅醬，明天是白醬，後天是青醬，大後天是肉燥之類的。」鍾梓軍振振有詞道，「至於配菜，除了花椰菜，選擇也有很多，像是紅蘿蔔、玉米粒、青豆仁、玉米筍、四季豆、菠菜等，簡單水煮過就好，妳完全可以自行變化搭配。」

「嗯，聽起來好像可行？不過這樣就得去採買食材，目前店裡庫存的醬汁只有番茄肉醬，得要再添購白醬、青醬，冷凍蔬菜也是。」

我被鍾梓軍說動了，越想越覺得或許這個計畫真的可行。

「這倒不難，如果菜單能盡早確定，我明天就可以去採買，甚至最快明天晚上就能去送餐。」鍾梓軍自告奮勇，「對了，要請妳問一下老闆，是否同意我們試行這個計畫，畢竟他才是書店的經營者。」

「沒問題，我今天就跟老闆提，我一定會說服他！只是……你要去送餐喔？這會不會……太麻煩你？」 鍾梓軍突然變得這麼熱心又友善，我實在不太習慣。

「不會啦，那間社福機構就在我家旁邊，我通常會在書店待到打烊後才回家，到家差不多五點多，送過去剛好可以接上晚餐時間。」

「然後你說你要幫忙採買食材？」我想確定自己剛剛沒聽錯。

「對啊，我本來就蠻常上市場的，一週至少會去個兩三次吧？去的是我家附近的早市，對我來說只是順手多買一些菜而已，不會耗費太多功夫。」

「你這麼積極地想辦法，又這麼熱心地幫忙，我真的是很……很感激，我想要為我之前的行為道歉！我不應該一直找你麻煩，對不起。」我連連道謝又道歉，還對鍾梓軍鞠了個躬。

「這沒什麼啦，我這麼做也是為了自己。我每天都會來這裡報到，這間書店幾乎已經成為我的生活重心，我不想書店因為疫情而倒閉。」面對我的感激，鍾梓軍似乎感到有些彆扭，並且絲毫不居功。

這一刻，鍾梓軍在我眼中像是天使一樣。不管他出手拯救書店和我的工作，是出於私心或者其他原因，我都萬分感激。

也是從這一刻起，我好像認識了一個不一樣的他。

時常捐款給社福機構——他很有愛心。

好像懂得一些料理——他很賢慧。

愛看書，對數字很敏感，腦筋動得很快。

鍾梓軍身上的諸多優點，一一在我面前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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