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因為七夕活動限定由一男一女玩家組隊，所以在活動NPC周遭，幾乎所有邱楓叫得出名字的遊戲情侶黨都到齊了，當中也有特地為了玩闖關而結夥的，世頻上甚至可以看到有人在徵男隊友、女隊友。

邱楓特意搜尋了一下，果然在距悠然和韶光不遠處發現了報喪者的身影，然而，一找再找，就是沒看見玄鈴。

邱楓輕嘆了口氣。雖說玄鈴第一場絕不會出現，她早就料到了，難免還是感到有點可惜。

除了世頻之外，幫會頻道同樣熱鬧非凡。

「求求求，求一美女玩闖關！」都闖關開始前十分鐘了，浪跡天涯才在幫頻廣播。

「就找暗夜咩，他不是沒跟人組？」結果馬上被人消遣。

「靠，林北男的！而且林北有隊友好不好？」下一秒，暗夜飛雪就跳出來忿忿不平道。

「吵死了，你再林北一句我就去跟阿浪組喔！」沒想到，他的隊友就是剛剛才從副本出來的寧紫兒。

「嗚嗚嗚，阿夜……你怎麼忍心放著你的哥兒們孤身一人……」浪跡天涯泣訴。

「是好基友。」有人故意糾正。

「嗚嗚嗚，阿夜……你怎麼忍心放著你的好基友孤身一人……」沒想到浪跡天涯還很配合。

「阿浪你夠了啦。」大概看不過去了，愛作夢的魚罕見地跳出來制止。

「小魚！小魚有組了嗎？」然後理所當然被盯上了。

不過在愛作夢的魚回覆前，先前一同被邱楓帶隊跑過冤孽谷地的小樓東風就跳出來趕人，「阿浪你死開！小魚是我隊友。」

看浪跡天涯不斷被排擠，幫頻都是他刷出來的大哭表情，邱楓整個被娛樂到。基於幫主對幫眾的關愛，她翻出在線名單來看了看，本打算找幾個女生私下問問有沒有意願闖關，就見一個讓她意外的人冒出。

「我還沒有找人欸，要組嗎？」便是幾分鐘前還在打趣她的無風無晴。

邱楓下意識望向邱慕的遊戲畫面，她還以為無風無晴正和小慕阿呆在一塊，兩人雖然等級之間有點差距，但畢竟在現實中是好朋友，常會一起行動，不是無風無晴到低等地圖幫忙刷怪，就是兩人跟幫裡幾個女生跑去下副本。

但這當下邱楓一瞧，小慕阿呆跟的隊裡卻沒有無風無晴。

「思弦想玩闖關活動嗎？」邱楓隨口問道。

「啊？對呀！可是她不好意思找人，我本來要拜託姊幫她找，她又說不用，叫我別吵妳……剛才好像有看到幫會裡面在徵人吧，她才說要問問看。」邱慕正在打怪，分心回話時夾雜奇怪的「嘿、嘿、喝、哈」自創配音，身體還會左擺右偏，玩個雲遊卻像打Wii，非常搞笑。

聽言，邱楓連忙轉回螢幕關注後續發展。

加入恣意行後，無風無晴其實很融入幫會，尤其在知道邱楓就是悠然後，好像連抗拒都沒有了，得到了個容身之處，她便將戾氣收斂起來，也不再上世頻叫囂，或莫名與人起爭執。

不過，邱楓仍有些擔心，即使無風無晴本身改變了，可周遭人對她的既有印象並不會簡簡單單改變。因此，邱楓總會不動聲色拉她跟其他幫眾們──像是對她曾抱持負面觀感的蘋果兔等人──一起組隊活動，希望消弭隔閡。就不曉得實質效果能好到什麼程度。

應該還算不錯吧！邱楓心想。方才過英雄本，大家都說說笑笑的，氣氛良好，當中也不乏無風無晴的發言。

而今天，徵隊友的浪跡天涯就是個不拘小節、少根筋的玩家，一聽無風無晴開口，登時將馬屁拍上了天。

「組啊！怎麼不組！無晴美眉妳今天是恣意行最漂亮的一朵花！」他按出好幾個眼冒愛心的表符，惹得無風無晴乾笑，多人聯手鄙夷，甚至，連韶光都轉幫頻咳了一聲。

無風無晴是韶光易逝的妹妹，幫裡幾乎所有人都曉得。「姊姊」跳出來示威，浪跡天涯只得裝乖，把他那些誇張的讚美吞回去了。

……不對，倒也不算太誇張，汪思弦本人長得跟顧思函神韻相似，相貌清秀，有雙慧黠的大眼睛，不說話時看起來文文靜靜的頗有氣質，的確是個小美女。

但這些，邱楓當然不會讓浪跡天涯知道。

「等等應該會很擠。」邱楓掃了眼密密麻麻、萬頭鑽動的人群，在隊頻啟口道。一想到這些人待會都要塞在同張地圖裡搶怪，她就很慶幸這只是玩遊戲。

「擠還好，就怕動不了。」韶光憂慮地說：「我的電腦現在就卡了，若進去後所有人同時打怪，招式特效會讓網路卡得更厲害。」

「慢慢來就好。有限制時間沒錯，但滿長的。」畫面也偶爾會定格不動的邱楓卻沒那麼擔心。

她想，闖關設有時間限制的淘汰機制，應該是想將各組玩家的積分拉開，才不會產生很多組的積分都差不多的結果，造成最後分發獎勵有困難。不過，就算有設定，時間限制也不能太短，否則一堆人都沒玩盡興就被淘汰，肯定會怨聲載道去騷擾客服跟守護者。

「我在想，所有人傳進去不會都在地圖的差不多位置吧？」闖關倒數前一分鐘時，韶光突然納悶著猜測。「這樣擠作一團，我們用Tab挑怪打的時候，會不會一直誤鎖定到玩家？」

「……不會吧？」韶光一提，邱楓也不得不嚴肅懷疑。

Tab是鎖定玩家周遭人、物的快捷鍵，雲遊系統中可自行設定開不開放。在野外地圖的時候，玩家們可靠此鍵鎖定與自己距離較近的怪物，在怪物較稀少的點時便不用轉視角、四處跑著慢慢點怪打了；然而，Tab鍵依然有個缺點，它不只可以鎖定怪物，也可以將NPC跟玩家作為鎖定目標，所以在高等地圖用Tab鍵要常注意，否則可能會誤打別人。

還來不及和韶光說上下一句話，整個遊戲畫面就瞬間轉換，是八點到了！

由於參加活動的玩家眾多，過場時果然卡了好幾秒，等終於被傳進第一關的場地時，邱楓哭笑不得地抬頭望了望天花板，目光回到遊戲畫面上時，紫衣祭祀按出的額冒黑線表符也映入眼簾。

──還真被韶光料中了，玩家們被傳進地圖時，並沒有被一組一組分開，隨機送到地圖的任一點，而是通通集中在一塊。

「跑遠吧，也可以避免停格。」邱楓當機立斷，讓悠然偕著韶光往人少的地方跑。

如果堅持跟原地玩家搶怪，除了浪費時間、目標稀少外，得分也上不去。不如花少少的時間找到一處怪滿無人的空曠地，盡情打他們的。

事實證明，兩人的判斷相當正確，當許多玩家仍在互相爭奪的時候，悠然跟韶光這一隊的得分已經遙遙領先，很快地，五種怪物的第三種數量就被他們打齊了。

沒想到接著，有另一組人也跑到他們所在的位置來……實力榜第五的弓手隨風跟他祭祀老婆傻愛貝比。

基本上，發現跟人撞點了，後到、有道德的玩家就會自己摸摸鼻子換地方，可是邱楓對這組夫妻黨的品行不抱什麼期待，而事實上，她的不期待也命中紅心。

隨風跟傻愛貝比擺明了就是要跟他們搶點，傻愛貝比的人物靠近悠然時，甚至還按出個害羞臉紅的表情符號，故意賣萌，但邱楓覺得那萌可比天雷，砸得她想放倒對方，然而禮貌上，她還是點出簡單的微笑算是打招呼。

不曉得是否注意到悠然被騷擾，韶光的動作停頓片刻，在隊頻詢問：「悠然，要換地方嗎？」

見此，邱楓也勾了勾唇角抽空回應：「不必，我們瀟灑打完瀟灑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剩沒幾隻就達成指定數量了，目前附近的怪還夠四個人打，在最後關頭移動太麻煩，也沒有效率。

「……好。」好字前雖連了個刪節號，不過邱楓猜測，韶光這話的語氣應當是帶著笑意的。

兩人繼續動作後不到三分鐘，五種怪物的數量便陸續達成，得分也幾乎是零失誤的高分。

「走。」邱楓俐落地敲出個字，便跟韶光揚長而去，往下一關的傳送點直奔。

達成了關卡通過的要求，兩人過點時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不過，當第二關的場景映入眼底，而畫面中只餘白衣劍客和一陌生的女NPC時，邱楓才忽而記起，第二關隊友間是會被拆散的啊！

看著同樣身穿紫衣，卻並非韶光的角色站在悠然身邊，不知怎麼地，邱楓胸口居然湧現一股奇怪的複雜情緒。

習慣真的是種可怕的東西，誰都無法在它的侵蝕下倖免。

「悠然，女NPC是？」下一秒，目前應是獨自一人的韶光便在隊頻問道，也讓邱楓拉回思緒。

「是織女。」確認了下NPC頭上的兩個字，邱楓報出護送角色名稱。

韶光那頭很快就回覆：「OK，那我去找牛郎。」

猛一看見這句話，邱楓不知道要笑還是不笑，因為正在闖關中，打趣韶光就會拖延時間，可是不打趣，她心裡又很癢。後來，倒是韶光先反應過來了，窘窘地開始解釋，順便替自己挖了個坑。

「……我是說……我去幫織女找牛郎……」坑繼續越挖越大。

「哦，為夫還以為自己沒有魅力了，委屈你得去找牛郎，真心過意不去。」於是，邱楓順理成章地把他推下坑了。

韶光噤了聲，讓隊伍頻道安靜好半晌。邱楓猜測他約莫又鴕鳥了，連消極抵抗都放棄，便操控白衣劍客攜著跟在身邊的織女跑起來，找韶光、找出口、順便找跟織女配成一對的牛郎。

孰料過沒幾秒，她卻見韶光在隊頻弱弱地威脅了句：「下次跑副本一定要放生你。」

相處這麼久，邱楓也大致明白了，韶光只有在沒轍又想反駁時，才會祭出「要放生你」這一句，就像牙還沒長好的小狗想咬人，卻又咬不痛，結果只好含著皮肉瞪人，但看在人的眼裡依舊一臉無辜。

「好吧，那我們不跑下次副本了，直接跳下下次。」邱楓不慌不忙地回應，然後讓悠然跟織女一同繞過個轉角，隨後，隱在角落裡的男NPC牛郎就像有所感應般跑了過來，黏在織女旁邊，悠然頓時從帶一個變成了帶一雙。

運氣不錯！現在只剩找韶光跟找出口了。

然而，不曉得是那之後韶光送的刪節號太多太沒新意，還是洗頻了讓系統不舒爽，無論邱楓再怎麼走、再怎麼記路線，就是找不到紫衣祭祀的身影。

該不會兩個人都在尋路，結果不斷錯身而過吧？邱楓騰出左手按了按太陽穴，思索著該不該出聲要韶光停下來等。

但還未開口，韶光便先打破沉默無奈地說：「我已經路過三次出口了，有種大禹的憂鬱感。」

原來他在出口附近。邱楓讓悠然停下來，辨認了一下迷宮周邊的構造跟景物，出口的傳送點她方才經過一次，但記憶稍微有點模糊了。

「為什麼會有憂鬱感？」邊回想，她邊順著韶光的話問道。

「大禹不是三過家門而blue嗎？」他回話的語氣充滿理所當然。

邱楓一頓，覺得空氣有點冷，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她不清楚韶光是認真想講冷笑話，或者只是偶然，但她忽然好想看看網路另一端，此時此刻顧思函臉上的表情。

真糟糕，隔著層薄薄的螢幕，她居然開始思念起一個人了。

「不錯，挺好笑。」雖然情緒翻騰個沒完，但透過指尖傳達出來，就顯得輕描淡寫了；邱楓在這瞬間突然感覺，自己其實滿悶騷的。評論完，她不等韶光回覆，便接著問：「你要不乾脆在出口等？牛郎織女都在我這，我去找你。」

「原來你已經找到了！好，那我去守出口。」韶光也不囉嗦，相當配合。

幾分鐘後，當邱楓讓白衣劍客領著牛郎織女九彎十八拐，終於來到紫衣祭祀的面前時，內心醞釀的情緒不減反增。她想也許，遊戲策劃們將其中一個關卡設計成迷宮，是有意義的──現實生活中，也總是要經歷曲曲折折，有緣分的兩個人才得以相伴，執子之手，天長地久。

韶光給了她一個笑臉，邱楓則裝模作樣地幫悠然按出個挑眉的表符。

聚齊的四個人物齊齊往出口傳送點上一站，關卡再次通過，他們終於來到最後的第三關。

由於事前商量好了作戰策略，當紅、藍牌卡顯現，倒數開始時，邱楓便立刻按了截圖，並到遊戲截圖的資料夾裡將圖片開起來，調整成適當大小後擺在遊戲視窗旁邊。她猜韶光大概也是這麼做。

第三關給的唐詩並沒有特別刁難，光是看見〈登鸛雀樓〉跟〈春曉〉兩首，邱楓就認為策劃們簡直佛心來的，若出現太冷僻的詩，恐怕玩家都會把他們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上十八遍。

這當下，邱楓完全沒想到……他們牌組裡之所以會出現特簡單的詩，實為隊中某人強運所致；而邱楓是在七夕闖關活動全部結束之後，偶然聽到世頻上玩家在討論，才曉得策劃們的祖宗只被問候上十八遍，著實嫌少了。

此乃後話。

「我直接從左上開始翻。」邱楓看了下牌，幾乎每首詩她都認得，相信讀同所大學、同是社會組出身的顧思函，程度也不會糟糕到哪裡去……雖說他之前曾經亂詮釋「傷春悲秋」。

韶光沒有回答，因為十秒倒數已經結束了，邱楓得在五秒內翻牌。

左上是張繼的〈楓橋夜泊〉，邱楓翻藍牌後對照了下紅牌下半首詩句位置，在隊頻打出「右中」，韶光也迅速翻牌。

就這麼一個主翻一個提醒，動作沒有半點拖沓，九首詩不到兩分鐘，就被兩人通通配對組合完成，消失在畫面中。通關條件達成，白衣劍客跟紫衣祭祀都飛也似地朝傳送點跑，搶快搶名次搶積分。

畫面一閃，當兩人物身影重新回到活動NPC旁邊時，邱楓才發覺，外頭竟然已經站了為數不少的玩家。不會吧，他們落後這麼多？難道在迷宮那關花費太多時間，連第一跟第三關的省時都無法彌補嗎？她不解地蹙了蹙眉。

不過，接著移動到悠然跟韶光前方的人影，就解除了她的疑惑。

「不會吧！老大，你們也被淘汰了？」來人是寧紫兒跟暗夜飛雪，暗夜飛雪在幫頻問話的口吻似乎很詫異。

淘汰？聽見問題，邱楓才恍然大悟。她方才一時忘了闖關活動有淘汰機制！所以說，這些人絕大部分都是被淘汰，而不是闖關完成的囉？

「我們是第二關被淘汰的，我找不到出口啊！」寧紫兒埋怨道：「迷宮根本為難路痴！其中一個人不會認路還有救，如果兩個人方向感都差就死定了……老大，你們也是第二關被趕出來的嗎？」

遲疑了下，邱楓還是坦白說了：「不，我們全通關了。」

「全通關！也太快了吧！我們才剛要翻牌啊！」聞言，小樓東風馬上冒出來唉唉叫。

「翻牌要認真翻啊，五秒很短，韶光易逝。」韶光不知是不是通關了開心，居然還拿自己ID來開玩笑。

「咦，老大，是不是有招夫妻技能可以把另一半拉到自己身邊？你們是用那個嗎？」寧紫兒似想打聽通關訣竅，可惜第二關還真沒有什麼訣竅。

「不是，我們單純認路，活動辦法那裡有附註，闖關時夫妻技會被鎖。」邱楓回道，而寧紫兒大概是看活動辦法時忽略了。

她指的那招是夫妻技中的「千里情緣」，確實能將伴侶拉到身邊，不過冷卻時間特長，另外……也無法連同NPC一塊拉走啊！若真能用，除非像邱楓碰到的情況，情侶NPC都在她身邊，她再將韶光拉過來，四個人物才能會合，否則NPC被落掉了，會合後仍得去撿回來，用夫妻技等於多此一舉。

「第一關先找個沒人的地方再開始打，別跟其他組搶；第三關在一開始就要截圖，之後對照著截圖翻牌。」對幫裡的人，邱楓一向不吝嗇，慷慨將跟韶光所用的方法分享出來後，她召喚出九尾妖狐。「我刷怪去了。韶光，來嗎？」

「好。你先去，我回倉庫補個卷軸，包裡的快沒了。」韶光亦叫出鳳凰，騎乘著往倉庫方向飛去。

在悠然騎著妖狐離開之前，邱楓的目光卻掃到坐在活動NPC附近的一個人──黑衣的孤獨劍客，依然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邱楓抿了抿唇，不自覺讓悠然多逗留了會，才往刷怪地圖移動過去。

大約一刻鐘之後，闖關活動宣告結束，最後一組玩家從關卡內被傳送出來。同一時間，系統也刷出了本次闖關的排名公告。

系統：恭喜「我笑悠然」和「韶光易逝」的隊伍，在本次闖關活動以首名通關，獲得額外積分50點！

系統：恭喜「渚一刀」和「涼雪」的隊伍，在本次闖關活動以次名通關，獲得額外積分30點！

系統：恭喜「抒靈」和「靈感大神」的隊伍，在本次闖關活動以三名通關，獲得額外積分10點！

居然是首名？邱楓睜圓雙眼，反倒有些意外了。

但是，看到韶光接著在隊頻送出的毛球蹦跳表情符號，好像在慶祝一般，她就覺得──心情大好啊！

於是，她乾脆跟著按出個毛球，讓隊頻上兩顆毛球一塊蹦蹦跳跳。

整個七夕闖關活動，算是有了好的開始。

而後來，就如邱楓所提點的那般，報喪者每天早晚都各會在活動NPC旁坐個一小時左右，活動結束便離開，除非必要，沒再跟玄鈴多說一句話；這情形讓恣意行幫眾們惶恐了好幾天，以為兩人在冷戰，但又不像這麼一回事，硬是推派幾個人出來向邱楓打聽。

而邱楓只淡淡地回了句：「聽說我們幫新開了個組叫八卦嬸。」

擺明了是禁止打聽的恐嚇啊！

久之，所有人都只敢默默關注，即便好奇心快撐破胸腔了，但礙於我笑悠然令人很有陰影的幫主淫威，都只敢私底下說幾句，不會在幫頻談論。

這讓邱楓大為感嘆，她的儒雅劍客之路貌似走得愈來愈偏了，腹黑事業卻大有所成……

不過，事情走向總算沒辜負她的期望，在七夕闖關開放後的第五天晚上，有個來勢洶洶的新組合勇猛闖入了排名前三，而組裡的兩個人，在前四天完全沒參加過任何一場闖關。

──「報喪者」跟「玄鈴」。

而且一出手就是第二名！邱楓想，說不定報喪者等待的這幾天都在研究各伺服器玩家釋出的通關影片吧！要不是她跟韶光多了前面幾天經驗，把迷宮內部摸熟，恐怕就會與第一名失之交臂；況且，他們也不是次次拿第一。隨著闖關進行次數增加，玩家們對各關卡的熟悉度也會相對增長，她跟韶光能把迷宮路線背熟，其他人也可以。另外，邱楓還發現，第三關唐詩的重複次數逐日增加了，這定會縮減所有玩家的翻牌速度。

邱楓不清楚玄鈴同意跟報喪者組隊時，用的是什麼樣態度，可是這天後，報喪者只要興高采烈地喊「老婆」，玄鈴最少都會回他個「嗯」字，而不是要他滾或閉嘴了。

對此，韶光曾經很訝異地問她：「你早就猜到會有這種結果嗎？」

「不是百分之百有信心，畢竟人心難料，就讓報喪者賭一把吧。」語畢，邱楓還自誇了句：「但就是成功了……唉，果真料事如神，這也不是我願意的。」

韶光也沒吐槽或調侃她，僅頗有深意地說：「嗯，看來你很了解女生。」

邱楓哪裡聽不出他的話中有話。她就是個女生，女生在想什麼，她能不了解嗎？即使性格百百種，但只要抓到思考邏輯，就不難預測一個人的心理。

可她不能跟韶光講這些。既然如此，就只有繼續扯歪理了。「沒辦法，你看我都養了個後宮，能不了解嗎？正宮夫人。」

孰料，這歪理竟讓韶光默了好半晌還吐不出半個字，刪節號也沒丟。邱楓狐疑了會，甚至還認真審視自己上句話的雷人程度，依她看應該沒那麼強啊！

隨後，她就見隊頻浮出簡單的兩個字「電話」，前後沒有任何標點符號，可以推測韶光是一手拿著手機講電話，騰出另一隻手來敲了兩個字告知她。

原來是電話中啊。

邱楓打出個「嗯」字表示了解，正好這時候，芳菲凝語也密語給她，問她能不能幫忙帶個副本過任務。邱楓想想沒什麼事，便答應了，終歸是收了人家當徒弟，太過放牛吃草、不負責任也不太好。

「我帶芳菲過個副本，暫時退隊，你慢聊。」交代一聲，邱楓便點擊退出隊伍，並扔出組隊邀請給芳菲凝語。

「妳今天想打？」芳菲進隊後，邱楓隨口問道。

就她觀察，芳菲的確是個很自來熟的人，對誰都能表現得很親熱，以至於在幫裡的人緣還不錯。不提別的，單提她跟男友吵架時，一堆女幫眾們都願意過去安慰她，就能知道她很得人疼。

不過，有優點自然也有缺點──芳菲是名輕微的公主病患者，簡言之是小任性，打不打怪要看心情，偶爾也會做出召喚邱楓來幫忙闖副本，自己卻不想動作這類行為，讓邱楓啼笑皆非。

所以她想，在上個幫會，隊友之所以不讓芳菲參與活動，除了她操作差且容易犯懶之外，肯定也有忍受不了她的自我中心這因素在吧！

而邱楓也沒那個興致去勸導或糾正，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整韶光上頭了。

「我可以跟隨就好嗎？」已經讓悠然帶著下過幾回副本，芳菲這次也很自然地直接詢問。

嗯，公主今天不打怪。邱楓在心裡如是說。她覺得自身修養真是越來越好，要是讓以前的她聽見這種話，八成會滑鼠一點將人踢出隊伍，若沒踢，那肯定是她想到了陰人的辦法，天蠍基因不是假的啊。

但現在，她已經能夠淡然處之，連嘴角都不抽一下。

「可以。我把隊喊滿，妳先過去。」邱楓很乾脆地答應，習慣性又轉幫頻打算問有無小朋友想搭便車。

然而，在那之前，芳菲的要求就先堵了她的話。「可以兩個人就好嗎？對不起，我今天想要安靜一點。」

嗯，那下線睡覺如何？邱楓的指尖在鍵盤上虛叩了片刻，最終仍沒把這帶著諷刺意味的問句敲出來。

也罷，反正韶光電話中，那她單獨帶芳菲快速過完那副本，就當消磨時間也不是不行。

她嘆了口氣，妥協地說：「好吧。妳去入口等。」

「謝謝師父！最喜歡你了！」令邱楓訝異的是，芳菲傳來的九個字回應不太正常，後方還連了個臉紅表情。

她隱約捕捉到一絲不對勁的氣息，怔了下，回神後輕皺起眉。是她太敏感了嗎？芳菲面對悠然的態度跟語氣會不會太親暱了點？同是徒弟，織雪羽璐就不曾說過類似的話，恭維時也較常使用「師父好帥」、「師父超威」這樣的形容詞。

女玩家或女幫眾對我笑悠然懷抱好感的經驗，邱楓不是沒碰過，也通常能很快察覺，並與對方保持距離甚至踢出幫……不過，像芳菲這樣跟誰都很要好的個性相當棘手，邱楓實在難以捉摸她的情感有沒有走偏。

也可能因為悠然是師父，她才特別愛撒嬌一點？芳菲給邱楓的印象大約就是國中生，頂多剛升高中那年紀而已。況且，她不會不曉得悠然的夫人叫韶光易逝。

思考了會，腦海中得不出結論，邱楓索性不予回應，就當沒看見那句話。

後來，過副本的一路上，為了防患未然，邱楓除了提醒芳菲凝語「跟緊」、「躲遠」一類的指示，便盡量不主動與她攀談，專心清怪。

但邱楓可以不開口，卻沒法阻止芳菲凝語不出聲。

「師父……你們感情很好嗎？」她忽然天外飛來一筆地問，讓邱楓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乍看之下，邱楓完全搞不懂她指的是誰，反問之後，才明白說的是悠然跟韶光。

她怎會好奇這個？該不會……跟男朋友還在吵？邱楓撫了撫額前的瀏海，感到無可奈何。既然這麼能吵，不如分開會輕鬆很多吧，放過自己也放過對方。

「你們感情不好嗎？」她半拷貝了芳菲的問題，將問句扔回去，然後繼續打她的怪。

像找到發洩出口般，很快地，芳菲便語氣幽幽地說：「我也不知道了。他都兇我，可是跟其他人講話就和顏悅色，對其他人比對我還好。」

那，真虧她還能忍受。邱楓不禁淡笑，而笑裡滿是沒轍的意味。

邱楓是個自尊心頗高的人，毫無疑問。就像她無法容忍自己去接受一個沒感覺的對象般，她也無法容忍自己對於有感覺的對象來說，是地位低下、可有可無的。根本勉強湊合的感情她不會要，太過委曲求全的感情她會俐落地丟掉。

所以她很難理解芳菲在堅持、困擾什麼，快刀斬亂麻不好嗎？她還如此年輕，為何要把青春珍貴的生命，浪費蹉跎在跟一個男生吵架上？吵架是能磨合彼此性格沒錯，問題是，吵久了就只能磨光耐性了吧？

「師父對師娘就很好，無論做什麼都會找她一起，也不會跟她吵架。」突然，芳菲又轉而說，語氣裡隱含欣羨，讓邱楓短時間沒反應過來──怎麼又扯到她跟韶光身上了？

此外，邱楓很想糾正，悠然是對韶光好沒錯，可天天被悠然整的也都是他。

真要說，我笑悠然跟韶光易逝兩人在網路上的關係，目前尚無法跟一般情侶作比較吧。

默了一會，邱楓四兩撥千金地說：「我們比較特別一點。」

一個妖人加一個人妖的組合，能不特別嗎？

而且老實說，邱楓想像不到韶光跟她吵架會是什麼樣情形，她並沒有見過顧思函跟人起口角或衝突，鬧脾氣的話……對室友板臉不算鬧脾氣吧？

不料，邱楓的答案卻被芳菲凝語完全誤解了，以為她是在曬恩愛，表示悠然跟韶光相處融洽，她竟然感嘆地說：「如果我能跟師娘一樣就好了。」

邱楓手一滑，該按的範圍技差點沒按下去。

嗯，她絕對跟芳菲凝語的磁場不合，連思想都不合，就算兩人是師徒，不合就是不合，很難解釋。在結束這場雙人行副本之後，邱楓心底有了更深刻的體會。

她沒想到的是，再過不久，她對此還會有更深更深更深的體悟，深到她罕見地後悔了，在一時心軟下讓芳菲凝語有機會親近悠然，造就了一連串的衝突。


七夕這天，邱楓婉拒了邱慕拉她出門的邀請，堅持賴在電腦前。邱慕原本死纏爛打地硬要拖上她，說邱楓這年紀情人節單身在家太悲情了，但最後還是被汪思弦半哄半勸地帶走。邱楓心裡一陣陣無奈，真不是她願意宅啊！光想像也能知道今天路上的閃光有多燦爛輝煌，她打算好好保養她的眼睛跟心，再加上……某人也不在外面，而是在遊戲裡啊。

不過，在她意料之外的是，韶光這天居然一直沒有上線，也沒提前交代，就不曉得跑哪去了，因而錯過了上午場的闖關；守株待兔到下午還見不到人，邱楓心裡有些倉皇，下意識就拿起放在桌邊的手機，按出通訊錄。

手指移到熟悉的人名上方，她思索了好半晌，仍想不到什麼好理由撥出電話。待回神，她輕呼出一口氣，原本要退出通訊錄，指尖卻一不小心碰上了觸控螢幕，整個畫面隨即轉換成撥號中的模樣。

邱楓著實一愣，反應過來後，趕緊將手機湊到耳邊，腦海中的思緒全然糊成一團，讓她沒法整理出電話接通那刻，究竟該說些什麼。

憶起顧思函上回打來的那通電話，這瞬間，邱楓忽然能體會他當時的心情了。名不正言不順，連道句想念對方都缺乏立場……而網路上雖然有立場，說了卻絕對會被視作開玩笑或故意調戲。

無知者果真幸福啊。邱楓撐著頭，無限感慨。

然而，事實又證明，她多慮了──並非電話接通後兩人相談甚歡，而是顧思函始終沒有接聽，嘟聲響了一陣子後便自動轉入語音信箱。

邱楓自然沒有留言。掛了電話，便將手機重新擱回桌上，盯著電腦螢幕發呆。

「去哪了，在忙什麼？」她不禁喃喃問道。慶祝節日的花瓣雨依然紛飛在安平城中，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樣，但該在的人卻不在。

等了又等，都到接近晚場闖關開始的時間了，邱楓仍沒看到韶光的人影；而同樣在七夕這天沒上線的，居然還有另一個人：報喪者的搭檔，玄鈴。

驚人的巧合啊。要不是可能性太低，邱楓都要懷疑這兩人相約私奔了。

晚場闖關開始前的半小時，邱楓收到了來自報喪者的密語。畢竟韶光不在，報喪者再怎麼不願意，要打聽消息也只能透過交情較好的我笑悠然跟虔水，而後者似乎還在苦命加班，尚未登入。

「老婆怎麼沒上？」他問得很直接。

「你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反問送出後，邱楓的目光轉了轉，難得佛心來著再補充一句：「如果知道，怎麼會不通知你？」

聞言，報喪者果然不慍不火地輕哼了聲當作回應，或許覺得有道理吧。

過了會，閒著沒事的邱楓凝望密語頻道半晌，主動發言問道：「你們相處還好？」

再怎麼說，玄鈴都是我笑悠然自雲遊開服初期便一同打拼到現在的好夥伴，基於良好友誼，玄鈴的事情，邱楓當然很關心。

「……嗯。」報喪者又哼了一聲，只是這回帶著刪節號，語氣略顯猶豫。邱楓推測，報喪者對於跟悠然交流還是帶點遲疑吧。

不過，他既然都跟玄鈴組上隊了，兩人發展也OK，想必未來會慢慢釋懷的。

而且說實話，報喪者沒回一句「要你管」或「與你何干」之類的話，她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那就好。」邱楓用簡潔卻也誠懇的三個字作為回答，算是讓話題到此打住。

沒想到片刻後，她的餘光又瞥見了粉色密語。定睛一看，她微微詫異，因為報喪者竟天外飛來一筆地道：「韶光說方法是你想的，謝了。」

欸？先前她問的時候，韶光不是斬釘截鐵地表示他懂得舉一反三，沒讓報喪者知道主意是悠然出的嗎？怎麼報喪者透露的卻不一樣。

不對！再仔細想想，韶光那句「當然沒有」的回答，口吻明顯太過強烈，不大像平常的他，隱約有種在遮掩什麼的感覺；邱楓那時雖注意到了，卻完全沒猜到韶光撒了謊這方面來。

思及此，邱楓整個好氣又好笑地對報喪者抗議：「她還說沒告訴你。」

這難道是韶光不為人知的反擊？也太弱了吧！騙到人還只能暗爽。邱楓揉了揉眉心，唇角難以控制地不斷上揚，稍早的陰霾感彷彿被掃淡了一些。

「她說無功不受祿，真正該謝的人是你，才坦白告訴我，要我裝不知情。」報喪者據實以告，停了下，又正經八百地要求：「你也裝不知情吧！別拆她台，算我欠你一次。」

「這不太對，你怎麼能代替韶光欠我？」邱楓拐彎抹腳地反駁。糟糕，結果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嗎？輕咳兩聲，她倒也很乾脆地說：「別擔心，我對這種事情一向很健忘，不會找韶光麻煩。」

但會找顧思函的麻煩。邱楓在心中默默補述。

「……那就好。」孰料，報喪者卻這麼應她，害邱楓半瞇起了眼，一時間湊不出話來回。誰教這三字就是她方才用來為話題做結尾的？

看著活動NPC旁，玩家們越來越多，邱楓暗自嘆息了聲，視線再度掃到密語，才可惜地說：「如果闖關沒限一男一女組隊，我們倆同病相憐倒可以組隊去闖關。」

但隊伍怨念應該會滿深的吧？邱楓又忍不住笑。

「什麼病？誰跟你同病相憐。」報喪者簡直過河拆橋，硬是要跟悠然劃清界線，可是來不及了，他們同在恣意行這艘大船上。

「相思病啊。」邱楓涼涼地道，然後安靜望著八點一到，周圍組好隊的玩家都被傳入闖關場地，附近包含她的人物在內，只有一白衣一黑衣，兩名劍客。

黑衣的正是報喪者。而他果然不像韶光那般好逗，扔給悠然兩條等號三條直線後，便騎著他帥帥的饕餮消失無蹤。

支著頭，邱楓沒什麼興致打怪，便直接將白衣劍客挪到倉庫附近擺攤掛機。

還真被邱慕說中了，她現在，確實感覺頭上有絲悲情籠罩。特地留在家裡，便是希望跟韶光一塊過節，即使顧思函不曉得悠然的廬山真面目，她也可以自我滿足一下，至少情人節有人陪著過了。

孰料，現實跟她的希冀卻背道而馳。唉，韶光肯定猜不到，他就用這麼簡單的辦法整到她了吧！雖然明白韶光約莫臨時有事要忙，然而，理智上懂，要控制情感卻不容易，饒是邱楓自我開導能力再強，依舊免不了鬱悶。

將遊戲視窗縮小，邱楓索性離開桌前窩到床上，順手抓了本剛買來還沒看過的小說，想就這樣把無聊的時光消磨掉。

結果才翻沒幾頁，她就眼皮發沉。前一天晚上睡得晚，今早卻仍照生理時鐘的時間起床了，中午又為了等韶光一直盯著電腦沒補眠，精神有點不堪負荷。

邱楓看了下時間，剛過八點半。

「躺一下好了。」反正韶光不在，也沒什麼事了。她自言自語道，將書本放到床頭櫃，靠到枕頭上閉眼就睡。

不料這一休息，就休息到邱慕十一點多返家將她喊醒。

「姊，妳怎麼穿這樣就睡了啊？」邱慕戳了戳邱楓側躺著曲起的腿，她還穿著牛仔褲。

邱楓的意識仍有些迷糊，撐起身瞄了眼鬧鐘，頓時清醒，「……這麼晚了？我原本只是要睡半小時。」

「哈哈！一定是妳今天太早起床了。」邱慕笑了笑，將一個裝著小蛋糕的盒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點心，我放妳桌上哦！」

「好，謝謝。」她邊道謝邊滑下被褥。

踏上拖鞋後，先走去浴室洗了臉，邱楓才回到書桌前。電腦螢幕由於待機過久，便自動暗了。她移動滑鼠讓畫面恢復，在黑幕亮起的同時，隔壁桌的邱慕又出聲喚她。

「姊，思弦問妳有沒有接到電話。」雖在問問題，邱慕卻一臉不解地狂眨眼睛，「但她不告訴我是什麼電話，說妳聽了應該就懂了。」

「嗯？」可她有聽沒有懂啊。邱楓蹙了下眉，偏身拿過手機，一滑開螢幕，就發現的確有通未接來電。

她微訝，意外自己居然睡得那麼熟，連手機的震動聲都沒聽見。而接著查看了來電者後，她更懊惱了──電話是顧思函打給她的！大概是沒接到下午那通電話，特地回電了吧。

怎麼就錯過了呢？邱楓很想敲自己頭，礙於邱慕在，只好作罷。

抓著手機，她很猶豫該不該再回撥，等到螢幕暗下變黑，她才想到可以看看韶光易逝登入遊戲沒，若上了，就能逼問……呃不，打聽他一整天跑哪去了。

緊接著，掌中傳來的震動就害邱楓渾身一顫。她抬眸，對上邱慕打量的好奇眼神，登時有些尷尬，連忙裝著鎮定起身走出房間外。

關上門，她背倚著門板，一低頭望向手機，便反射性地勾起嘴角。

果然！他又打來了，那個讓她等了一天的顧傻子。

接起電話，在出聲的同時，邱楓又往浴室方向挪了幾步，離開門邊，並刻意壓低嗓音，深怕邱慕聽見了對話，等她回房就狂追問來電者是誰。

後來，她曾經一遍又一遍地思考，也許現實中的自己在談感情方面特別低調的原因，是自私地不願將幸福感與他人分享，想將所有美好的記憶通通珍藏起來。自己是個獨佔欲有多強的人，在遇見顧思函之前，她大概從來都沒評估過吧。

「抱歉，因為店裡有兩個工讀生臨時請假，我一整天都被喊去幫忙，所以下午沒接到妳的電話。」話筒另一端，顧思函說話的口吻聽來挾帶一絲緊張感，連說明理由都像背稿播新聞，幸好邱楓聽明白了。

顧思函說過家裡是開餐廳的，她還記得。看來七夕這天，連工讀生也請假約會去了，是吧？

「沒關係，我只是心血來潮打個電……話。」腦海仍在運轉中，這句話便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後，邱楓暗道糟糕，她不曉得如何解釋她的心血來潮。

而電話那頭，顧思函貌似也留意到邱楓剛才不正常的斷句，短暫噤了聲，片刻後，便語帶笑意地反問：「心血來潮就打電話給我了啊？」

邱楓自然聽得出顧思函很開心，但她一向不喜別人將快樂建築在她的痛苦難過困窘慌亂之上，即使對方是顧思函。

於是她啟口，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嗯，下午無聊。今天農曆七月七日嘛，七七四十九，我開了通訊錄慢慢數，從頭數到尾再數回去，到第四十九個正好是你。」

「原來是這樣嗎？」顧思函遲疑了半晌才回應，語氣變得哭笑不得。

邱楓想笑，卻又極力忍住，輕輕地問：「你說呢？」

但她沒笑，顧思函反而笑了，笑兩聲後又咳兩聲來掩飾，欲蓋彌彰。然後他說：「我不相信。」

聞言，邱楓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所以你覺得我在騙你囉？真傷心。」

等等，這語氣會不會太像我笑悠然？意識到這點，邱楓莫名心虛，後來根本是屏氣凝神捕捉通話中的各種動靜，想藉由任何蛛絲馬跡，在腦海中勾勒出顧思函這當下的神情跟反應。

至於顧思函，他當然不可能察覺這些，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邱楓，我覺得我近幾個月好像……常接觸到妳某些不為人知的性格。」停頓了下，他又補充一句：「應該不是錯覺。」

咳！邱楓轉過身，將額頭頂在牆上，只差沒撞兩下。沒辦法，她的一切表現已經不由自主地從有所保留變成自然而然，而且，要將面對韶光跟顧思函的態度作區分，著實有難度啊！因為從她的角度看，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沉澱幾秒後，她吶吶地問：「什麼不為人知的性格？」

她盡量將語調放輕，這樣即使嗓音有異，顧思函也聽不太出來。

「嗯，我也很難描述清楚。就像吃整人糖那種感覺吧！看起來是甜的，但吃起來就──」揣摩一會，顧思函試著敘述，但最後又自動打住。「呃，這比喻是不是怪怪的？」

邱楓默默頷首，即便他看不到。

那形容何止怪，還很不唯美，甚至稍嫌詭異。他要是沒自行喊卡，邱楓的顏面神經就要開始抽搐了。

不過，就某層面而言，或許他算詮釋得十分貼切吧，也正好戳中邱楓最擔心的問題──我笑悠然就是邱楓的事實縱使尚未曝光，可是總有一天顧思函會知道，她怕，他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消化這事實，接受邱楓是一個在網路上玩男角，還時不時拿他找樂子的人。

思及此，邱楓忍不住問：「那，你討厭嗎？」

會討厭她那些不為人知的性格嗎？

邱楓問得很認真，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可惜，顧思函卻從根本上誤會了，答非所問地回應：「不會啊，吃到最後還是甜的。」

邱楓呆愣幾秒才會意過來，頓時露出好氣又好笑的表情。她不是講整人糖啊！若非顧思函的生日早在七月初就過完了，今天之後，她恐怕會再三考慮買一大袋整人糖當送他的禮物。

當邱楓仍在糾結時，卻聽到電話中傳來夢話般的細語，由於音量過小，導致她無法辨析。以為是收訊不好，她還反射性將手機拿離耳邊查看。

然而，顯示卻是滿格。

皺了皺眉，她索性直接向顧思函問：「你剛才說什麼？太小聲了。」

語落，單純的呼吸聲便佔據了通話。又隔一陣子，感到狐疑的邱楓才再度聽見：「我有件事想……」

話語後半段全糊成一團，好在，邱楓大約聽明白了，他有話想說。

「嗯？」她哼了聲表示正在聆聽，安靜下來，等待顧思函自行接話。

「就是……」他起了個頭就卡住，彷彿還沒把話組織好。邱楓也沒催，僅再度轉過身，靠著牆坐到地上。

然後，她忽然憶起在聯誼之後，有天晚上她莫名地很想喝氣泡飲料，拿著錢包要到宿舍樓下找販賣機時，卻見葉子蹲在寢室外的門邊，偷偷摸摸在講電話；發覺有人開門，葉子抬起頭來那刻，臉上神情洋溢著掩不住的羞澀和喜悅，而周遭氣氛彷若被一種香甜可人的氣息所包覆。

大概，那就是戀愛的味道吧。

正出神，下一秒，顧思函的嗓音便拉回邱楓的思緒。他乾乾地笑了笑，問道：「九月底，妳有什麼安排嗎？」

這句話後，隱隱約約地，邱楓貌似聽到了吐氣聲，還有某種悶響，而且離話筒很近；如果她剛才真用頭去撞牆的話，她想應該就是發出這種聲音吧。

暗自狐疑了會，邱楓反問：「不是有籃球賽嗎？」

「啊，我指的是籃球賽之後，更準確地說，是社團博覽會那一週。」逐漸地，顧思函說話又變得流暢起來，「不久前我接到小安的通知，話劇社為了吸引新社員加入，幹部們決定在社博當天表演。」

「所以呢？」不曉得為什麼，邱楓總感覺顧思函原先要說的不是這些。

而且，這內容好像跟她關係不大？邱楓不自覺歪頭。她是支援過話劇社表演沒錯，可僅只一次，其實並不算社員啊。

「就，小安要我問妳，願不願意幫忙在幕後唱幾首歌？他們這次的主題跟廣播電台相關，要請妳幫電台主持的那個角色配唱。」顧思函略停了停，又接著說：「因為時間比較急迫，就不跟吉他社合作創作新歌了。如果妳願意，會直接列現成歌單給妳，估計三、四首左右。」

邱楓將那番話咀嚼了下，濃縮成簡單問句：「意思就是，唱現在市面上有的歌曲嗎？」

「對。」顧思函很快回應，話音甫落，又像想到什麼似地補充：「妳可以考慮幾天，不用急著現在告訴我決定。劇本的話，我晚點寄到妳信箱給妳參考吧。」

「……好。那我想想，之後再打給……打給你嗎？」邱楓忽而意識到不對勁之處，「對耶，怎麼會由你來問我這件事？」

印象中，顧思函不是話劇社的幹部啊，要問也是小安來問。

顧思函默了一下下，再啟口時居然說：「這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我們留待未來有機會細細討論。」

慢著！這句好耳熟，若沒記錯，她曾用我笑悠然的人物說過類似的話吧？是吧？邱楓按著額角，頓時啼笑皆非。看來顧思函真的隨時隨地在找機會反擊啊，連悠然說過的話都刻到腦海裡了。

「嗯哼。」邊佯裝不在意，邱楓邊私下將這筆帳跟對報喪者爆料那一筆記在一起；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她很有耐心。「那還有其他事情嗎？」

其實這麼問好像不太對，邱楓心想。打電話的人是她，應該要顧思函問她有沒有其他事情才是。

但那並不重要，所以，邱楓立刻就將這念頭拋諸腦後。

「是還有一件……」顧思函出聲，語調略低，像在斟酌用詞。

「嗯？」邱楓的音調微揚。

然而，顧思函持續支支吾吾，就是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簡直跟上一通電話的情形沒兩樣。邱楓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反覆搓著膝蓋，藉此來舒緩等候的浮躁。

這時候，顧思函呼出了一口長氣，致使通話產生些許雜音。實在憋不住了，邱楓輕笑了聲，打趣地比喻：「你到底怎麼了？一直欲言又止，根本像人家要告白的樣子。」

話剛說完，她就聽見電話另一頭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還伴隨著細碎的驚呼，可能是顧思函打翻了什麼東西。

邱楓抿了抿唇，心裡一動，臉頰瞬間發燙。

該不會、該不會她開個玩笑就猜中了吧？不會吧！

今天日子是很特別沒錯，但還是太突然了啊……

可是接下來，她什麼都來不及問，而顧思函也沒有針對問題澄清，口氣急匆匆地就說：「對不起，咳！我這邊有點狀況，先、呃，嗯，下次再跟妳說吧！」

欸？邱楓瞪圓雙眸，思緒登時變得空白，再回過神來時，耳畔就只剩下單調的「嘟、嘟」聲。

這傢伙，竟然又掛她電話！邱楓挑起眉，瞪著回到主畫面的手機螢幕。照理說，她該有點生氣的，但這一刻卻半點都氣不起來，腦袋裡還不斷去想……究竟，顧思函究竟想說什麼。

什麼事，對他而言那麼難開口？

好想知道，好想知道啊！邱楓抱住頭，不住地默念這句話。

不過，她也沒不死心再撥過去逼供的打算。

靜坐良久，好不容易原地收拾好情緒，邱楓才鬆了口氣起身回房。放下手機後，她故意忽視掉邱慕一臉「我好想問問題」的表情，逕自打開遊戲視窗。

她心裡也有問題，困擾得她顧不及旁人啊。

遊戲裡，玄鈴此刻已經上線了，在幫頻上與幾個小朋友聊天，至於韶光則依然不在線，隊伍頭像暗著。邱楓猜，顧思函忙碌一天肯定累了，可能沒打算開遊戲了吧。

心裡有了結論後，她點開擺攤介面。一見我笑悠然販售的物品已經通通賣光了，邱楓立刻讓人物結束擺攤，喚出妖狐尋路跑回幫會據點，隨後按到密語頻道，檢查有誰丟了密語給她。

結果，最上方就是玄鈴稍來的道歉：「笑，不好意思，早上韶光有請我帶話給你，說今天一整天都沒法上線。可是她下線沒多久，我住的社區就出問題全區斷網了，不久前才恢復。」

……原來是這樣，韶光還是記得留話給悠然的。

邱楓鬆了口氣，意識到後，又認為自己好笑。其實韶光有沒有留言給悠然，不應該是「邱楓」在意的，畢竟現下，她跟悠然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彼此無關。

簡單回應玄鈴「沒關係，別介意」後，她又看向下方的密語，那是無風無晴傳的，跟她託邱慕回來詢問的內容大同小異。

「邱楓姊邱楓姊，接到我哥的電話了吧？結果怎麼樣？」

果然，顧思函本來就計畫打電話給她說些什麼，且話題還是無風無晴在意的吧？到底是什麼？邱楓偏了偏頭，困惑地敲字。

「他只問我話劇表演願不願意支援。」邱楓如實陳述。

「……呃，話劇表演？就這樣？」無風無晴過了一會兒才回覆，語氣明顯透著不敢置信，「沒別的了嗎？」

「嗯，是呀。貌似還有件事想說，但最後沒說出來。」打完字送出，邱楓輕扯了扯唇角。

而無風無晴間隔老半天都沒有出聲。

當邱楓終於收到她的回應時，從字裡行間就可感受到她滿滿的激動跟氣惱，以及恨鐵不成鋼的慨然。

「啊啊啊！他果然是個蠢蛋！」這句抱怨，她連刷了好幾次，幾乎洗了邱楓的密頻。

不過後來，無論邱楓怎麼追問，她都不肯再透露隻字片語，堅持為自己哥哥守住了祕密，守住他那沒說出口的另一件事。

一番努力後，邱楓終究放棄了逼問。她望向電腦上的小時鐘，數字正好跳到零點三十八分。

原來不知不覺間，七夕已經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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