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草草結束的夏天

短暫的阿里山旅途結束後的隔天，迎接他們的是樹北高中畢業典禮。

和其他學校在分科考試前就舉辦畢業典禮不同，樹北高中特地選在大考結束後才舉行，因為師長們希望讓學生的青春能夠不留下任何遺憾。

整個校園被五顏六色的氣球妝點得格外華麗，彷彿在宣告這是一場告別青春的盛大派對。

高三的畢業生們在班導的帶領下，開始最後一次的校園巡禮。走過每一條熟悉的小徑，看著每一間陪伴了三年的教室，同學們的心情是既興奮又不捨，這片不大的校地，是他們所有青春故事發跡的起點。

畢業生們踩著愉快的步伐走進禮堂，享受著這最後的高中時光。

唯獨站在禮堂外的三道身影卻顯得焦急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時雨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按下重撥鍵了，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手機螢幕上的名字，滿臉擔憂。

「他還是沒接電話嗎？」汪雨璇問道，語氣中滿是焦慮。

「沒接。」秦時雨的聲音帶著顫抖，她抬頭看向李鑫威，彷彿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跟程陽有很多祕密，你是不是知道他怎麼了？」

「對啊！你不要再裝死了，到底又怎麼了？」汪雨璇也不耐煩地問道。

「這次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李鑫威無奈地看著兩個女生，一邊是秦時雨隨時會哭倒的模樣，另一邊是汪雨璇的急躁不安，他心疼卻也愛莫能助。他嘆了口氣說：「昨天他來還我身分證的時候，還提醒我今天不要遲到，然後……」

「然後怎樣，你快點說啊！」汪雨璇已經快要被李鑫威吞吞吐吐的講話方式氣瘋了。

「他說了很多奇怪的話。他要我跟雨璇好好相處，不要動不動為了小事搞冷戰。」

「蛤？」汪雨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感到更加疑惑。

「還說如果時雨妳上大學需要幫忙，請我一定要幫妳。」李鑫威皺著眉頭，回想起昨晚的對話內容，心裡也覺得不對勁，那些話聽起來像是離別前的交代。

「你們去玩的時候，有覺得他哪裡怪怪的嗎？」汪雨璇繼續追問，想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秦時雨努力回想著阿里山的點點滴滴，然而她的思緒早已隨著程陽再度失聯而變得混亂不堪，根本無法理清頭緒。

李鑫威是三人之中，唯一還能保持理性的人，他快步跑進禮堂尋找班導，想詢問程陽是否有告知缺席的理由。

沒想到班導居然露出十分訝異的表情：「程陽不會來參加畢業典禮，他沒有跟你們說嗎？」

「妳說什麼？」跟在李鑫威身後跑來的秦時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在暑假的第一天就先回來拿畢業證書了，我以為你們都知道這件事。」班導解釋道。

「他有說是因為什麼理由嗎？」汪雨璇急切地問。

「這是程陽那天忘記帶走的。」班導搖搖頭，從包包裡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記簿，交到秦時雨手中。「我以為是因為你們分手，所以他才刻意不參加畢業典禮的。」

秦時雨接過日記，感到心中一陣刺痛，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那本日記重得像是一塊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除了日記，他還有說什麼嗎？」見秦時雨始終沒有開口，汪雨璇只好不停發問，生怕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沒有，他只是看起來很傷心。」這時別班的老師過來叫走班導，她在離開前，看著呆若木雞的秦時雨，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青春很短暫，有時候人與人能夠相遇，就已經是抽到上上籤，未必一定要有結果，才是最好的結局。」

秦時雨沒有再多說什麼，她轉身就跑，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奔向程陽的家，不停按著他家的對講機號碼。

她一遍又一遍地按，按到手指都已經麻木了。

不知過了多久，第三次巡邏路過的管理員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妹妹，妳到底要找誰？」

「我要找十樓之二的程陽。」秦時雨一邊啜泣一邊回答。

「十樓之二？」管理員快速在腦袋裡搜尋住戶資料，幾秒鐘後，他說：「他們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我看他們行色匆匆，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全家人都不在嗎？」秦時雨又問。

「只有太太和兒子，我很久沒有看到那一戶的先生了。」管理員說。

「我知道了，謝謝。」秦時雨想著，既然他們是出門，那總會回家的。

於是她在花園裡找了一張長椅坐下，一邊等待程陽，一邊閱讀著他的日記。

日記裡記錄著程陽和秦時雨的過往，那些她不知道的回憶，如一場場電影在她腦海中回放。

原來，他們的緣分早在考高中的那一天就開始了……

今天是大考的第一天，我隔壁坐的女生看起來很聰明，她的答案紙放得離桌緣好近，我偷抄她的答案應該沒關係吧！搞不好她是考試之神派來幫助我的。

今天是大考的第二天，我隔壁那個聰明的女生不只長得好看，她還有一個超好聽的名字，簡直就是小說女主角吧！她叫「秦時雨」，真的好好聽啊！

今天是進入樹北高中的第一天，這世界真的是太扯了！我除了靠抄別人答案考進這所高中以外，居然還和她成為同班同學。

最誇張的是她還坐在我前面，既然她都無償給我看答案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幫她領新書吧！

今天是座談會，她好像一直在偷看我，還推薦我當班長，她是不是喜歡我？

時雨每天都會帶好吃的點心給我，還會教我讀書，我的老天爺啊！她真的在偷偷喜歡我吧？

今天跟時雨一起去遊樂園，我告訴她我的祕密，她好溫柔，一直靜靜地聽我說。

她一直誇我很會拍照，這難道不是一種愛我的表現嗎？

太可怕了！汪雨璇居然被變態軟禁，還好我和時雨把她救出來了，希望這件事不要給她留下心理陰影才好。今天找不到時雨喜歡我的證明，明天再看看。

今天我和時雨一起在汪雨璇家打地鋪，我發現了一件很大的事，但是我不能跟任何人說，那就是……我好像真的喜歡上時雨了。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她只是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而已。

程陽在日記裡細細記錄著他和秦時雨從相識到相愛的過程，字裡行間充滿了真摯的情感，然而他的用字遣詞白話得讓人忍不住失笑。

秦時雨翻著日記，彷彿回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夏天，一幕幕記憶中的片段讓她彷彿再次經歷了他們的愛情。

程陽筆觸稚嫩而簡單，可是當翻到後半部分時，秦時雨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就在他們正式交往不久後，日記的內容突然中斷了。

「只是為什麼……我們交往後沒多久，他就不再寫了呢？」秦時雨的眉頭微皺，心中泛起一絲疑慮。她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日記裡的內容實在太過童趣，她一時間也沒有多想。

「你是白痴嗎？寫著這個跟小朋友沒兩樣的日記。」秦時雨一邊翻閱，一邊自言自語道，眼角掛著淚痕，嘴角卻帶著笑意。

她想著，等見到程陽，一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讓他知道自己翻了這本滿是天真情懷的日記。

＊

而這一等，居然就是整整一個星期。每天除了回家盥洗，其餘的時間秦時雨就像雕像一樣，守在程陽家樓下。

她每天都盯著那扇大門，希望下一秒就會看到程陽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起初的幾天，汪雨璇和李鑫威還特地輪班過來陪她，一起等候，一起打發時間。

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汪雨璇開始失去耐心。

「秦時雨，妳真的確定程陽還住在這裡嗎？」汪雨璇看著仍然守在長椅上的秦時雨，語氣中透著無奈。「這都一個星期了，他會不會早就搬走了？」

「不可能，我問過管理員，他們沒有搬家。」秦時雨一改過去悲觀的個性，努力保持著鎮定。她堅信程陽只是出遠門了，過一陣子就會回來。

秦時雨帶著微笑，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要耐心等待，程陽一定會回來的。

汪雨璇越看她這樣，心中越覺得不安。她知道秦時雨對程陽的感情有多深，這樣無休止的等待，早晚會把她的耐心耗盡。

汪雨璇想要勸她離開，想要提醒她或許該考慮別的可能性，但每次話到嘴邊，看到秦時雨那雙堅定的眼睛，她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只能默默陪著秦時雨，看著她翻看那本日記，一次又一次沉浸在那些曾經的回憶裡。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夕陽西下，天空染上了橙紅的霞光，而那扇緊閉的大門，依舊沒有打開的跡象。

「天啊！妳身體好燙。」汪雨璇將剛出爐的包子交到秦時雨手中，卻發現她體溫燙得可怕。

「因為現在是夏天啊！」秦時雨忽然感覺身體變得輕飄飄的，她必須要很用力才能睜開眼睛，深怕一個不小心會錯過程陽回家的身影。秦時雨只好用食指和大拇指撐住沉重的眼皮。

「妳在幹麼！現在就跟我去看醫生！」汪雨璇看著秦時雨狼狽不堪的模樣，又氣又心疼。

「我不用看醫生，我要等程陽。」

「不用等了！妳等不到了！」汪雨璇怒吼，此時天空竟開始下起雨，從綿綿細雨逐漸變成滂沱大雨。

「怎麼可能等不到，程陽不會這樣拋下我的。」秦時雨臉上依舊掛著怪異的笑容，像是在掩飾什麼。

「妳在自欺欺人，妳知道他已經不要妳了，妳只是不敢承認而已。」汪雨璇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

汪雨璇的話如同雷電，將秦時雨心中最後一道防線擊落。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淚水混著雨水從臉頰滑落，分不清是淚還是雨。那些日記裡的回憶，如電影般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她和程陽之間的甜蜜與苦澀，在這一刻化為無盡的悲傷。

「程陽……你到底在哪裡？」秦時雨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得幾乎淹沒在雨聲中。

下一秒，秦時雨眼前一黑，雙腿發軟，硬生生倒下，身體砸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汪雨璇在大雨中抱著秦時雨，不停地呼喊著救援，聲音裡滿是恐懼和無助。大雨傾盆而下，彷彿也在替她哭泣。

此時，李鑫威正好繞過來為兩人送傘，遠遠見到這一幕，立刻狂奔而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的情景讓他不禁害怕起來。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快點叫救護車！」李鑫威顧不上自己被雨水淋濕，一把將秦時雨背在背後，聲音急促地提醒汪雨璇。

汪雨璇這才回過神來，顫抖著掏出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秦時雨的臉色蒼白，雙眼微閉，顯得那麼脆弱無助，雨水從她的臉上滑落，混著淚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汪雨璇看著秦時雨，在心中不停咒罵著程陽。

在迷迷糊糊的意識中，秦時雨彷彿看見程陽從遠處走來。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傘，臉上的表情溫柔如昔，雨點打在他的傘上，發出輕微的聲音，他的語氣充滿著悲傷地說：「時雨，對不起，我要失約了。」

刺鼻的消毒水味將秦時雨從昏迷中嗆醒，她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病房的天花板。她先是看見自己身旁的點滴架上掛滿藥水袋，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流入她的靜脈。

她動了動身子，感到全身無力，喉嚨像是被火燒一般的疼痛。

隨著意識的逐漸清醒，她聽見了父親的聲音從病房外傳來，語氣裡透著深深的擔憂。「所以她在程陽家樓下等了整整一星期嗎？」秦父的聲音低沉，充滿了無奈和心疼。

「嗯。」汪雨璇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她語調中帶著一絲顫抖。秦時雨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裡一陣焦急。

她想出聲制止汪雨璇，不想讓程陽在父親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她發現，自己喉嚨痛得根本發不出聲音。

簾子被輕輕拉開，秦父走了進來。

秦時雨趕緊將臉轉向窗戶那側，裝作還在昏睡，不願面對父親那探究的目光。

「叔叔，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去幫時雨準備一些住院要用的東西。」汪雨璇見狀，識趣地開口告辭。

「好，謝謝妳。」秦父看著汪雨璇離開，眼神中有說不盡的感激。

從窗戶的倒影中，秦時雨看見汪雨璇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外，她才緩緩轉過身來。

她看著父親，對上他既擔憂又生氣的眼神，不敢說話。

「醫生說妳身體發炎指數很高，目前查不出原因，要住院檢查。」秦父語氣溫和，但隱約透著不滿。他摸了摸女兒的頭，想說些責備的話，卻又不忍心出口。

秦時雨低著頭，聲音沙啞地解釋道：「我不是故意把身體弄壞的，我只是……」

「妳只是太想知道答案了。」秦父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但是妳知道嗎？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得不到答案的。但我能告訴妳一個真相，那就是他不要妳了。」

秦時雨聽到這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整個人都僵住了。

「不可能啊！我們還一起去旅行，他拜託我不要忘記他！」秦時雨忍著喉嚨的痛楚，激動地反駁道：「他給我很多承諾，他不會騙我的。」

秦父聽著女兒的話，心裡滿是心疼和無奈，他深吸一口氣，耐心地說：「但他現在不見了，這就是事實。」

「我們約定了很多事情，沒道理他不愛我，還要跟我約定啊！」秦時雨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手腕上的點滴針被扯動，一瞬間，鮮血滲出來，染紅了純白的被單。

秦父看著眼前這一幕，心如刀割。

他上前握住女兒的手，溫柔地安撫她：「時雨，跟爸爸去高雄吧！」秦父語氣堅定，聲音中帶著不容拒絕的決心，「我們離開這座讓妳傷心的城市，好不好？」

秦時雨看著父親，眼神迷茫。

她知道，父親是為了她好，不想再看到她這麼痛苦下去。她低下頭，淚水無聲地滑落。她點了點頭，終於妥協：「好……我去高雄。」

最後，秦時雨聽從了父親的建議，將大學志願填到了高雄。汪雨璇則留在臺北，而李鑫威去了臺中。

至於程陽，他的名字成了他們之間絕口不提的禁忌話題。

那個曾經充滿歡笑和夢想的夏天，就這樣匆匆結束了。

程陽成為了她心底深藏的記憶，既是甜蜜的回憶，也是最深的傷痛。

高中的最後一個夏天，隨著大雨一起流逝在時光的洪流裡。

他們的故事，在時間的推移下，漸漸沉入記憶的深處。

那些未完成的約定，和來不及兌現的承諾，成為了青春的註腳，永遠刻印在秦時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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