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果你是真的對她好

深夜時分，程陽小心翼翼地轉開大門的門鎖。他先是悄悄將頭探進屋內，確定室內一片漆黑，聽不到母親的動靜後，才小心翼翼地牽著秦時雨，像做賊般躡手躡腳地走進他的房間。

程陽的房間很小，幾乎容不下兩個人活動。秦時雨環顧四周，牆上掛著程陽喜歡的球隊海報，書桌上散落著各種課本和筆記本，地面幾乎沒有可以打地鋪的空間，而程陽則正努力地將一條棉被鋪成球狀，打算靠著牆面將就一晚。

「其實我們一起睡床也沒關係。」秦時雨看著程陽忙碌的樣子，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

「但是……這樣不太好吧……」程陽猶豫著，手中的棉被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我們以前又不是沒睡在一起過，沒事，你趕快回來床上吧！」秦時雨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比了一個ＯＫ的手勢，眼神裡滿是信任。

程陽愣了一下，然後放下手中的棉被。他看著秦時雨那雙真誠的眼睛，終於點了點頭，小心地爬上了床。他們一左一右躺著，彼此的距離卻又那麼近。

秦時雨平時習慣側睡，她背對著程陽，輕聲說道：「謝謝你收留我，晚安。」

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進屋內，照耀在秦時雨的身上。她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程陽躺在她身後，看著那一抹柔和的光暈，心中泛起一陣漣漪。

這一刻，他忍不住想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卻又不敢僭越，他只好輕輕地挪動身體，背對著秦時雨，兩人的背緊緊貼在一起，這樣的接觸讓他感到安心。

「晚安。」程陽低聲回應，心中滿是複雜的情感。

清晨，天還未亮，程陽就已經醒來。他輕輕推了推秦時雨的肩膀，小聲說：「時雨，該起床了。我們要在我媽起來之前離開。」

秦時雨揉了揉眼睛，朦朧中點了點頭。她快速整理好自己，隨著程陽悄悄離開房間。

他們小心翼翼地穿過走廊，輕輕關上大門，來到社區的大廳。清晨的空氣中透著一絲涼意，秦時雨向程陽借了手機，撥通父親的電話。

「爸爸，我是時雨。」秦時雨壓低聲音，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平靜。

「時雨？這麼早打電話來，是有什麼事嗎？」秦父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顯得有些驚訝。

「媽她……媽她自作主張，取消了我的Ｔ大錄取資格，還幫我申請了日本的大學，她還說栽培我只是為了要接手她的事業。」秦時雨的聲音中帶著壓抑的怒氣，她簡短地將事情經過告訴了父親。

秦父聽後，沉默了片刻，然後說：「爸爸現在立刻上臺北接妳。」

「不用！」秦時雨急忙說：「程陽會陪我搭火車去找你。」

秦父有些擔憂：「你們兩個孩子這樣安全嗎？」

「不用擔心啦！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而且程陽也搭火車環島好幾次了，不會有事的。」秦時雨看著程陽走向售票口，對父親的擔憂報以輕快的笑容。

「那你們路上小心，我會去車站接你們。」秦父雖然心中不免有些擔心，但他對程陽的為人還是十分信任的。

掛斷電話後，秦時雨看著程陽回到自己身邊，手中拿著兩張火車票。他的臉上依然掛著那抹熟悉的微笑，那是她在無數次困難時刻看到的笑容。

＊

確認秦時雨平安上了父親的車後，程陽便轉身搭上最近的一班列車返回臺北。雖然時間緊迫，他還是趕在早自習前抵達了學校，卻沒想到，整夜找不到女兒的秦母，早已在教室外等著他，準備興師問罪。

程陽剛從樓梯走上來，秦母火辣辣的巴掌便已揮來，緊接著歇斯底里地怒吼：「你把我女兒帶去哪了？信不信我告死你！」秦母失態的模樣讓程陽一時不知所措，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保持著兩人之間的距離。

「我在問你話，聽見沒有！」秦母的聲音裡滿是怒火。

「時雨去找她爸爸了。」程陽挺直了背脊，語氣平靜而堅定。

「找她爸爸？是你帶她去的？」聽到女兒竟然去找前夫，秦母怒火中燒，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是。」程陽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

「你以為你是誰？憑你一個家庭有問題的孩子，竟敢教唆我女兒離家出走！」秦母的聲音越來越大，周圍的同學聞聲而來，紛紛圍成一圈，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離家是因為妳竄改了她的考試結果。」程陽不慌不忙地說。

秦母突然安靜下來，她冷笑一聲，挑釁地看著程陽：「她本來就應該去日本念書，要不是因為你，她會說要留在臺灣讀Ｔ大嗎？」

「Ｔ大是全國最好的大學，為什麼非要她出國不可？」程陽質問道。

秦母冷哼一聲，帶著嘲諷的口吻說：「你的眼界怎麼能跟她一樣？Ｔ大對你來說或許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但我們時雨和你不一樣，她值得更好的未來。」

「即使妳是時雨的母親，我也覺得妳應該尊重她的選擇。」程陽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和心疼，他想起昨晚時雨痛哭的畫面，忍不住說：「時雨去找她爸爸，是因為她知道，叔叔會尊重她的意願，不會像妳一樣，不經過她同意就擅自改變她的人生。」

秦母一時語塞，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反駁。四周的同學安靜地看著這場對峙，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

「你懂什麼？」

「妳就只會這樣說我不懂，可是妳有沒有想過，時雨她真的快被妳逼瘋了！」程陽忍不住提高音量，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Ｔ大是她夢寐以求的學校，妳什麼都沒說就奪走一切。」

秦母聽到這裡，臉色由憤怒變為一片鐵青，但她依然不甘示弱。「我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為了她的未來？她是我的女兒，我最清楚什麼對她最好！」

「可是妳從來沒有問過她要什麼。」程陽的語氣逐漸柔和，但依然充滿堅定，「妳只是強加妳自己的意願在她身上。妳知道她為什麼想留在臺灣嗎？她想要陪伴妳，她想要照顧妳，可是妳根本就看不到她的心意。」

秦母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動搖，但仍然不願示弱。「她想留在臺灣只是因為你！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可以改變她的人生？」

「我從來不想改變她的人生，我只想讓她做自己。」程陽看著秦母，眼中充滿誠懇，「如果妳真的愛時雨，請妳尊重她的選擇。她需要妳的支持，而不是妳的控制。」

「我不需要你來說教。」秦母冷冷地回應，語氣中帶著不屑。「你說這麼多，難道你能為她的人生負責嗎？」

「我一直都在努力，只為了給她幸福。」程陽堅定地說。

聞言，程陽的身影彷彿和年輕時的秦父重疊在一起。秦母想起那個也曾信誓旦旦要讓自己幸福的少年，心底湧起一股藐視。她嘲諷地笑了笑：「你知道你們這種人最可悲的地方是什麼嗎？」

她語氣輕蔑：「你們必須拚命努力，才能給時雨我輕而易舉就能給的東西。她從小嬌生慣養，你憑什麼保證你能給她這樣富足的生活？」

「我……」程陽張口想反駁，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清楚地知道，除了愛，他什麼也給不了時雨。

「時雨很愛她爸爸，我相信你知道。」秦母見程陽氣勢轉弱，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她決定再給他致命一擊，朝著他的痛點攻擊。「我們離婚這件事對她的打擊非常大。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離婚嗎？」

程陽搖搖頭。

「因為我和她爸爸從一開始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秦母語氣中夾雜著嘲諷和悲傷，「年輕時，我們也曾幻想愛能克服一切，但現實是什麼呢？創業初期，他的家人不但給不了我們幫助，還因為生病拖累我們。如果不是我低頭向娘家借錢，秦時雨早就跟我們餓死街頭了。你覺得你能比他做得更好嗎？你憑什麼站在這裡和我談如何愛她？」

秦母的話如同一把刀，刺進了程陽心中。他一時間無法反駁，堅定的信念開始動搖。

「我相信你是真心對待時雨。」秦母的語氣稍微緩和，但依舊帶著無情的理智。「但你不是她能託付一生的人。愛情固然珍貴，但沒有物質基礎的愛情，褪去激情就後什麼也不是。」程陽的眼眶泛紅，先前那股倔強早已消失殆盡。「我拜託你，如果你真的為她好，就請你離開她，讓她回到屬於她的生活。」

「為她好？」程陽低聲呢喃。

「我可以尊重她不想去日本的選擇，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大好前程，葬送在你這樣的人手裡。」秦母說。

程陽想起時雨甜甜的笑容，內心掙扎。他鼓起勇氣，哽咽著說：「我可以努力，我一定會努力，請給我時間，我會證明給妳看。」

秦母輕輕搖頭，語氣平靜卻無情：「那如果你失敗了呢？如果你們的結局和我當初一樣，時雨是不是要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程陽沉默不語，眼中的希望逐漸黯淡。

「如果我是你，愛她，就應該離開她。」秦母最後一句話宛如錘子，狠狠砸在程陽心上。

不遠處，李鑫威默默地收起手機，他看見好友的樣子，心中不禁揪成一團。然而，李鑫威卻遲遲沒有動作。他知道那種被心愛女孩的父母瞧不起的滋味，心底的傷痕至今仍未癒合，若不是汪雨璇發生了意外，或許自己也沒有機會回到她身邊。

「這是一個沒有公式可供參考的難題，」李鑫威心想，「只有時間能證明一切。」

＊

在秦時雨離家出走的第五天，秦母終於決定讓步。她妥協地答應不再干涉秦時雨的人生規劃，但前提是她必須立刻回到臺北。

秦時雨雖然心有不甘，但她知道自己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量和勇氣，於是在父親的陪伴下，她重返校園，心中五味雜陳。

校園裡，汪雨璇一看到秦時雨的身影，立刻大步奔向她。兩人緊緊擁抱，彷彿經歷了一場生死離別。

「程陽怎麼沒有跟妳一起回來？」汪雨璇焦急地問道。

秦時雨愣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程陽一直都沒有跟我在一起啊！他送我到高雄後就先回來了。」

「那這段期間他有跟妳聯絡嗎？」汪雨璇的眼神充滿了疑惑。

秦時雨搖了搖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她啊了一聲。「對了，他媽媽這幾天住院了，他要在醫院照顧她。」

「住院？是什麼大病嗎？」汪雨璇擔心地問。

「程陽說只是一般手術，應該沒什麼大礙。」秦時雨的語氣有些遲疑，顯然她對程母的狀況也不太了解。

「原來如此，那就好。」汪雨璇拍拍胸口，總算放下心來。「這幾天鑫威一直在找他，好像碰到什麼大事一樣，然後我逼問他，他又死都不肯跟我說。」

「放心吧！程陽沒事，有事的是我。」秦時雨無奈地苦笑，隨即將自己和母親之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汪雨璇。

然而，幾天過去，程陽依然沒有如約回到校園。

秦時雨發出去的訊息，他也通通呈現已讀不回的狀態。由於放棄了原本的入學資格，秦時雨現在必須和其他落榜的同學一起重考，她一邊忙碌地準備下個月的分科考試，一邊因為聯繫不上程陽而焦急不已。

秦時雨不想再這樣無止境地等待下去，放學後，她來到程陽家門口，猶豫再三，終於鼓起勇氣按下對講機。

「喂？找誰？」意外地，接起對講機的聲音竟然是程陽口中住院的程母。

秦時雨愣住了，心臟像被什麼緊緊攥住一樣，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程母反覆問了幾次，誤以為是有人惡作劇，便掛斷了通話，

秦時雨站在那裡，手足無措。不知她是不是該再次按下對講機，詢問程陽的下落呢？

正當她猶豫不決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時雨？」

秦時雨猛然轉過身，看見滿臉疲憊、一頭亂髮的程陽。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一向注重儀容的程陽，竟然一副狼狽模樣，連嘴邊都冒出了新生的鬍碴。

「你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秦時雨顧不得一切，跑向程陽，緊緊抱住他的腰。

程陽下意識地抬起手，停在半空中，最終還是輕輕將她推開。秦時雨一臉困惑地望著他，等著他開口。

「沒事，只是我家有點狀況。」程陽勉強牽動嘴角，笑容卻顯得如此勉強。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被抽空了所有空氣的氣球，整個人無精打采。

「你看起來根本不像沒事，我能幫上什麼忙嗎？」秦時雨靠近一步，想要再度接近程陽，他卻向後退了一步。

「時雨，我好幾天沒睡了，可以讓我先回家休息嗎？」

秦時雨雖然擔心，但看見程陽這般疲憊的模樣，她也不想再勉強他。於是，她主動讓出位置，柔聲說道：「那我就先回去，等你方便聯絡我的時候，不管多晚我都會接電話，不用害怕打擾我喔！」

「嗯，好。」程陽點了點頭，努力打起精神對秦時雨說：「不用擔心我，妳好好準備考試。」

「好，你先上去吧。」秦時雨目送著程陽離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她總覺得程陽承受著某種巨大的壓力，而他卻不願意與她分享。這也是秦時雨第一次感到，程陽將自己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

＊

程陽變了，像徹底換了個人一樣。

以往的他總是活潑開朗，喜歡和朋友們打鬧。然而，最近的程陽卻變得沉默寡言，甚至選擇申請了考前衝刺計畫。

這是學校專門為準備分科考試的學生設立的一項特別計畫，參與的學生可以不用到原班級上課，而是在圖書館裡申請一個專屬座位，每天從早到晚都在那裡自習，沒有申請這個計畫的同學則無法進入圖書館。這也讓程陽有了逃避外界、專心學習的理由。

秦時雨站在圖書館外，望著那扇冰冷的門，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她知道程陽是故意躲著她，但她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以往的他們總是形影不離，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一起面對。現在，他卻像變了一個人，把自己封閉在一道看不見的牆後面。

「他到底有什麼毛病？」汪雨璇忍不住爆發，她朝著圖書館的門口比出中指，大聲罵道，彷彿這樣就能發洩心中的不滿。

「你們有吵架嗎？」李鑫威在一旁冷靜地問道。

秦時雨搖了搖頭，遞上自己的手機給朋友看，螢幕上是一長串的對話紀錄，全都是她發給程陽的訊息，而程陽的回覆則簡短冷淡，更多的時候只是已讀不回。

「他還真的敢一個字都不回妳，難不成他是因為考試壓力太大，所以發瘋了？」汪雨璇皺著眉頭，想要為程陽的異常舉動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她不相信程陽會無緣無故地躲避秦時雨，總有一個原因，只是她們還沒有發現。

「不太可能，我覺得他不是那麼容易被壓力擊垮的人。」秦時雨否決了這個猜測，她了解程陽的個性，他一向是個自信且堅強的人，面對困難總能泰然處之，不會輕易被壓垮。

「還是他媽媽的身體出問題，所以他沒有心力談戀愛？」汪雨璇再度猜測。

「這我問過班導了，他撒謊，他媽媽根本沒有住院。」一想到程陽對自己說謊，秦時雨感到一陣心塞，她從來沒有想過程陽會瞞著自己，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讓她備感失落。「我真的想不通他到底是怎麼了……」

李鑫威握緊手機，緊咬著下脣，似乎在做著某種掙扎。「我覺得我可能知道為什麼。」他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猶豫和沉重。

「那你倒是快點說啊！」汪雨璇轉過身怒瞪著李鑫威，對他明知原因卻不直接說出來感到不滿。

李鑫威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遞給秦時雨。「我想……是因為妳媽媽……」他說完這句話，便將偷拍了程陽和秦母對話的影片播放給秦時雨看。

秦時雨看著影片裡的程陽，從原本自信的意氣風發，到最後挫敗得紅了眼眶。她能感受到程陽心中的痛苦和無奈，母親的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刺進他的心裡，看著程陽那失落的神情，秦時雨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心疼程陽，也對母親感到深深的失望和不諒解。

「妳媽真的好可怕。」汪雨璇忍不住說道，語氣中充滿了不滿和憤怒。「她怎麼能這樣對程陽說話？他明明這麼好，為什麼她就是看不見？」

「自尊心被狠狠打擊，程陽一定很難受，希望妳不要生他的氣，給他一點時間。」李鑫威以過來人的身分安慰道：「而且我們都看得出來，程陽真的很喜歡妳，所以妳也別太擔心。」

「嗯嗯！他真的霹靂無底宇宙喜歡妳，他是純愛戰士！」看完影片後，汪雨璇忽然明白程陽所有奇怪的行徑。「程陽應該是想考上Ｔ大，然後跟妳媽媽證明他是真的可以配得上妳的。」

「是這樣嗎？」秦時雨有些疑惑，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但是想起程陽這一路走來對她的呵護和重視，她的心中也多了一些對愛情的信心，她知道程陽一直以來都在默默為她努力，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為了配得上她。

程陽曾經承諾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永遠站在她身邊。

他說過，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他們都不會失去彼此。

秦時雨相信程陽的話，她相信他會在努力證明自己後，自信地回到她的面前。只要他們彼此相愛，任何困難都能克服。

儘管程陽暫時選擇了逃避，秦時雨對他們的愛情也沒有一絲懷疑。因為她相信，只要給程陽一點時間，他們的愛情一定會迎來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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