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妳是暗夜裡的微光

寬敞的教室裡，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擺著小盆栽的窗臺上。講臺上，老師正在講解古文翻譯，同學們都在忙著做筆記，除了程陽。

他枕著手臂趴在桌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秦時雨看著熟睡中的程陽，嘆了口氣，伸手輕推他：「喂！起床了啦！」

程陽依舊不為所動，甚至還發出了鼾聲，惹得汪雨璇猛翻白眼。她用脣語對秦時雨說：「他沒救了，準備被留級。」

在這所升學率接近百分之百的高中，程陽是創校以來第一個收到留級通知警告的學生，雖然他看起來一副不在乎的模樣，秦時雨卻急得不得了。

「喂！起床啦！」秦時雨再次搖了搖程陽的手臂，這一幕被老師看到，誤以為她在嬉鬧，於是罰她站起來唸課文。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秦時雨雖然感到委屈，但仍拿著課本站起來。她甜美的嗓音在教室裡響起，奇蹟般地喚醒了程陽。

「好，唸這樣就好，下次上課別分心。」老師點頭示意她坐下。

「是。」秦時雨輕聲回答，坐回座位。

程陽伸了一個懶腰，興奮地拍拍秦時雨的肩膀：「欸！妳唸課文很好聽欸，我都醒了。」

不想再因為上課說話被罰站，秦時雨快速寫了一行字，偷偷塞進程陽的鉛筆盒。

「你醒，是因為你睡飽了。」紙條上寫著。

程陽看了紙條，笑著回：「才不是，是因為妳聲音好聽。如果以後課文都是妳唸，我一定不會睡覺，搞不好就不會留級。」

秦時雨看著紙條，忍不住偷偷笑了。

「不然明天早自習我們試試看，妳教我功課，如果我沒睡著，我就請妳吃早餐。」程陽接著寫道。

「好啊！」秦時雨欣然同意。

從那之後，只要秦時雨教課，程陽總能專心聽講。雖然成績進步不大，但至少沒有再收到留級警告。他也信守承諾，每天早上為秦時雨準備早餐。

「程陽，我懷疑你以前裝笨。你基礎很好，一教就會。」早自習鐘聲響起，秦時雨拿著筆記坐到程陽桌旁。

「有沒有可能是妳很會教？」程陽笑著反問。

「不可能。你以前成績肯定很好，不知道為什麼自暴自棄。」秦時雨直言不諱。

「妳這麼會編故事，當小說家好了。」程陽笑著翻開筆記，上面全是他不會的題目。「快教我吧！這些全不會。」

秦時雨低頭看題目，沒注意到程陽臉上閃過的複雜神情。

＊

週末時，程陽也會和汪雨璇一起到秦時雨家讀書。在朋友的幫助下，程陽逐漸找到了學習的動力，甚至自習時遇到困難，也會立刻打電話向秦時雨求助。

深夜，秦時雨洗漱完畢，慵懶地躺在床上。她打開融蠟燈，黃澄澄的光充滿了房間，投射在牆上的合照上。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拿到全班第一名時的全家合照。因為那段美好的回憶，她不停努力，只為了重溫那樣的快樂。

每當看著相片，她心中就充滿惆悵。她知道不去想就不會痛，但如果連她都忘記了，那屬於他們三個人的美好，是不是就真的消失了？

思及此，她忽然鼻酸，眼淚悄悄滑落。這時，手機螢幕亮起，是程陽的視訊通知。秦時雨匆忙抹去淚水，清了清喉嚨。

「秦時雨，妳在幹麼？」螢幕那頭，是程陽燦爛的笑臉。

「準備睡覺啊！你打給我幹麼？」秦時雨故作輕鬆。

「怎麼了？妳在哭？」程陽湊近鏡頭，臉上的笑容消失。

「沒有，我剛剛點蠟燭被燻到。」

「妳明明是用融蠟燈，怎麼可能被蠟燭燻到？」程陽皺眉。

「你怎麼知道我用融蠟燈？」秦時雨驚呼。

「上次去妳家，妳房門沒關，我偷看了一眼。」程陽沒半點歉意，還嫌棄地說：「妳房間好亂。」

「關你屁事！」秦時雨被程陽逗得又好氣又好笑，她瞪著螢幕，卻忍不住笑了。

「妳笑了就好，明天就是暑假，別哭著睡覺。」程陽笑著說。

程陽的話讓秦時雨心頭一暖。認識程陽這麼久，他總是用溫柔的方式對待每一個人，不會過分關心，但也絕對不會忽略他人的情緒。

「謝謝你，但你還沒說打來幹麼！」秦時雨問。

「我拿到遊樂園免費門票，剛剛在群組問妳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但妳沒回覆。」

「當然要！雨璇呢？」

「她說有事。」程陽八卦道：「我覺得汪雨璇有事瞞著我們，最近週末總是不見人影。」

秦時雨點頭：「對，我們一定要找時間問清楚！」

「沒問題，妳早點休息，明早十點在妳家附近公車站見！」程陽說完便掛上電話。不說再見是他的習慣，即便秦時雨和汪雨璇抱怨這很沒禮貌，程陽始終不改。

通話切斷後，程陽發來訊息：「其實我今天心情也很差，謝謝妳接電話，有人可以說話真的好多了。」

「需要聊聊嗎？」秦時雨回。

「不用啦！晚安。」程陽發來一個晚安貼圖，結束對話。

那一晚，秦時雨徹夜難眠。程陽給人的印象一直是陽光開朗，彷彿任何煩惱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他總是笑得那麼燦爛，像他的名字一樣，充滿陽光。

＊

清晨，半睡半醒間，秦時雨想起一個畫面，那是個普通的傍晚，大部分同學都已經離開。

程陽獨自趴在教室後陽臺的欄杆上，看著手機，眼神哀傷而脆弱。秦時雨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坐在位置上寫筆記。

「程陽是不是忘記今天要跟我們吃飯？」秦時雨問汪雨璇。

汪雨璇看向窗外，聳肩道：「應該吧！我看他那個樣子，八成失戀了。」

「真的嗎？他什麼時候有女朋友的？」秦時雨驚訝。

「我哪知道。聽學姐說，學校有很多女生暗戀他。」

「原來程陽那麼受歡迎。」秦時雨驚呼。她從未以異性的角度看待過程陽。

汪雨璇總笑秦時雨是戀愛絕緣體。開學時，引起轟動的帥哥成了她的好朋友，她卻只把他當成閨蜜。

「妳對程陽有非分之想嗎？」秦時雨看向汪雨璇。

「這倒沒有。」汪雨璇想到和程陽在一起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對吧！」秦時雨點頭：「這樣看來，程陽應該真的是失戀。不然他怎麼會鬱悶成這樣？」

「妳又知道愛是什麼了？」汪雨璇問。秦時雨從未喜歡過人，她可能不懂什麼是愛。

秦時雨把這話套進自己爸媽的婚姻裡：「我是不知道。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也不想知道。」

回憶回籠，秦時雨心想，讓程陽不開心的原因，應該就是那個藏在他手機裡的祕密吧！

＊

不同於整晚失眠的秦時雨，程陽看起來精神飽滿。他拿出門票，興奮道：「這家遊樂園的雲霄飛車超級可怕，我要坐十次。」

「你加油，我在下面等你。」秦時雨說完，又打了一個呵欠。

「妳為什麼這麼累？」

「如果我告訴你原因，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秦時雨問。

「好啊！」程陽爽快答應。

「因為我一直在想昨晚讓你不開心的原因，一個不小心就失眠了。」

程陽愣了一下，才說：「抱歉讓妳失眠了。」

「沒事。」秦時雨擺手，湊到程陽面前：「那你坦白說，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感情？」

「什麼？」程陽皺眉，滿臉問號。

「咦？不是嗎？你之前在後陽臺對著手機發呆，像失戀。」秦時雨模仿程陽哀傷的模樣。

「後陽臺？」程陽回想。

「我們約好要去新開幕餐廳那天。」

「喔！那天啊……」程陽恍然大悟。

此時，公車正巧駛來。程陽拍拍秦時雨的肩膀，示意她上車。見秦時雨選擇雙人座，他順其自然坐到旁邊。

車子發動後，程陽替秦時雨拉好窗簾，確認她繫好安全帶，才說：「不是因為感情，我根本沒談過戀愛。」

「什麼？你長那麼帥居然沒談過戀愛？」秦時雨驚訝。

「妳覺得我帥？」程陽受寵若驚。他身邊總是圍繞著想透過他認識秦時雨的男生，但他一直認為自己在秦時雨眼中和汪雨璇沒什麼兩樣。

「嗯……我沒特別感覺，但學校很多女生暗戀你。會被那麼多人喜歡，你應該不差吧。」秦時雨老實回答。

「謝謝妳喔！」程陽笑得無奈。在熟識之前他覺得汪雨璇很怪，但相處下來，最怪的其實是秦時雨。

「別轉移話題，你為什麼不開心？」

程陽沉默片刻，問：「妳說過羨慕我跟家人關係很好對嗎？」

「對啊！我羨慕你爸媽感情好，你有個完整的家。」秦時雨回答，隨後問：「這跟我的問題有關嗎？」

程陽的眼神變得冰冷，臉色也沉了下來。他聲音變得粗啞：「我爸有外遇，對方還替他生了女兒。」

秦時雨不敢相信，彷彿晴天霹靂，她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

程陽繼續說：「我媽在我七歲時流產，從那之後，把妹妹生回來一直是我們的願望。但我媽一直沒懷上。直到我上國中，我爸就外遇了。」

「你那天看手機，是因為他們要離婚了嗎？」秦時雨小心翼翼問。

程陽搖頭，眼底無奈：「我媽不會離婚。她還想把妹妹生回來。如果跟我爸離婚，那妹妹怎麼回來？」

「但你媽已經……懷孕會很辛苦。」想起程陽母親的年紀已經不算年輕，秦時雨努力尋找合適的詞。

「是啊！」程陽嘆氣：「妳以為我失戀的那天，其實是我爸告訴我，外面的女人懷孕了，而且真的是個妹妹。」

「怎麼會……」秦時雨很能理解程陽的心情。大人總說他們的事與孩子無關，但家是大家的，破碎的家怎麼能有完整的孩子？

「昨天晚上那女人帶孩子鬧到我家。我媽一直睜一眼閉一眼，我不懂她為什麼要逼我媽。」程陽臉色鐵青，握緊拳頭，用力壓抑怒火。

「你媽媽還好嗎？」秦時雨問。

「好嗎？」程陽自嘲：「我不懂她。我覺得她為了給我完整的家才忍氣吞聲，但有時我想，她是不是只是執著於把妹妹生回來？」

「抱歉，我不該問這麼多。」秦時雨輕聲道歉。

「沒事。妳聽完是不是覺得幻滅，我家根本不值得羨慕。」

看著程陽裝作不在乎的樣子，秦時雨心疼。

她似乎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她曾對父母要離婚表現得無所謂，總說：「你們的感情事自己解決，不要牽連到我。」但夜深人靜時，她總會埋怨自己，為什麼不要求爸爸留下來？

「我們有點像，我爸也外遇，但我們又不一樣，我媽跟我爸離婚了。」

「難怪我們每次去妳家都見不到妳爸。」程陽對秦時雨的家庭背景並不意外。「妳媽很厲害，一個人把妳養大。」

「這我不否認。她很努力給我豐盛的生活。」秦時雨說著，心中覺得輕鬆。看到程陽因父母糟糕的婚姻而痛苦，她倒覺得父母離婚也許是好事。

「我家的事情是祕密，我只跟妳說。」

「我會替你保守祕密的。」秦時雨在嘴邊比了一個拉拉鍊的動作：「雖然這麼做很難，但我想說，不管他們的婚姻如何，不是我們的錯。」

「嗯，謝謝妳。」程陽輕聲道。說完，他靠向秦時雨的肩膀：「我好累，借我靠一下。」

「借你靠一輩子！我們是朋友欸！」秦時雨霸氣地把程陽的頭放在自己肩上。「你不是說我聲音好聽嗎？以後你不開心就打電話，我講故事給你聽。」

「那如果我天天不開心呢？妳有那麼多故事？」程陽問。

「有《一千零一夜》呢！我至少可以講一千零一天。到時候我們都上大學了，搞不好你交了女朋友，不需要我啦！」

「誰知道未來會怎樣。」程陽靠在秦時雨肩上，她身上的梔子花香味讓他感到平靜。他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謝謝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同樣身在暗處的妳，微小卻帶著安定的光，讓我找到前進的方向。」程陽在心中默念著。

他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他知道，秦時雨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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