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原生家庭

上學後，秦時雨才慢慢了解到，許多同學的名字都承載著父母對他們的期望與祝福，有些名字是爸媽翻字典自創的，有些則是花大錢請大師算過八字後選出的。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

就像她的名字，秦時雨。

取這個名字的原因簡單得令人啼笑皆非──只因為她出生時，窗外正下著傾盆大雨。

幸運的是，她有一個非常特別的姓氏，意外地讓這個隨興而定的名字顯得唯美而動聽，還帶著一絲詩意。

但秦時雨並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每次聽到「晴時多雲偶陣雨」這句話時，她都覺得這就是一句廢話。

秦時雨的人生一向很悲觀，不僅是因為名字像廢話般沒有意義，更因為她父母那岌岌可危的婚姻關係。

「時雨，妳等會告訴法官說要跟著媽媽，妳爸爸就是一個外遇又沒出息的爛人，跟著他對妳一點好處也沒有。」媽媽踩著憤怒的步伐，扯著秦時雨的手，把她拉進地方法院。

「媽，我腳很痛。」秦時雨忍著劇痛，努力擠出一句話，

「腳痛官司還是要打啊！我就是要告死妳爸！」媽媽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注意到秦時雨的狀況，只是自顧自地咒罵著丈夫，完全無視女兒的感受。

「但是我腳真的很痛。」秦時雨終於甩開媽媽的手，滿腔怒火地瞪向她。

「妳瞪我做什麼？」媽媽用極度失望的眼神看著秦時雨，冷冷地說：「小姐，現在不是妳耍脾氣的時候。腳痛而已，為什麼妳這麼不配合？」

「因為我上禮拜出了車禍，而且我昨天才剛出院！」無視周圍路人的注視，秦時雨只想發洩心中的不滿。

「妳就是這樣，永遠不關心別人，眼中只有自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應該配合妳一樣！我要是爸，也會因為受不了妳而外遇！」

媽媽聽到這些話，像被電擊一般愣在原地，她張著嘴巴，眼神空洞，迅速凝聚的淚水告訴秦時雨，她傷透了媽媽的心。

「我……不是……」秦時雨本想解釋，但她忽然無法言語。

「我為妳犧牲這麼多，妳居然這樣跟我講話，我真的……」媽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匆忙轉身，向助理交代幾句後，便在律師的陪同下前往開庭。

「我不該這樣講話……我其實沒有想要傷害她的意思。」秦時雨無助地看向媽媽的助理。

「沒事，妳媽媽會懂的。」助理輕聲安慰她。

最終，媽媽毫無懸念地贏得了官司，爸爸不僅被淨身出戶，還失去了秦時雨的監護權。

對於這個結果，秦時雨並不感到意外，但她心中有一個疑問：爸爸選擇所謂「真愛」的代價那麼高，真的值得嗎？

＊

某天晚上，秦時雨試探性地問：「這禮拜是家長座談會，爸可以來嗎？」她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遍這句話，心知肚明很高機率會被拒絕，但還是想嘗試一下。

「不可以。」不知何時，媽媽已經站在她身後，顯得十分疲憊，臉上帶著深深的皺紋，使她原本嚴肅的面容顯得更加嚇人。

「老師說我們是新生，爸媽都要到場。」秦時雨試圖解釋。

「妳爸不是妳的監護人，他不需要也沒資格參加。」媽媽走到秦時雨身邊，仔細端詳著她的臉，並提醒道：「妳最近皮膚看起來不太好，有粉刺和痘痘。我不是已經幫妳買了三萬多的護膚課程嗎？」

「我出車禍怎麼去？」秦時雨指著自己的腳踝，內心期待能獲得媽媽的一點關心。

「鈴！」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媽媽看到來電顯示後一愣，隨即改變了之前的疲態，深吸口氣，揚起嘴角，用最精神的聲音說：「哎呀！王老闆啊！怎麼會打來呢！」

秦時雨看著媽媽頭也不回地離開浴室，心中感到無比失望。

「沒事，她只是工作很忙，不是不關心我。」秦時雨對著鏡子自我安慰，聲音卻顯得那麼無力。

秦時雨的家庭與大多數人不同，她有一個經營餐飲集團、非常能幹的媽媽，還有一個擔任全職家庭主夫的爸爸。

秦時雨很少見到媽媽，但爸爸總是會告訴她：「妳媽媽非常愛妳，只是她比較忙，妳千萬不要生媽媽的氣喔！」

在她的記憶裡，爸爸很是溫柔，卻常常被其他親戚看不起。大家總說她爸爸是個吃軟飯的男人，但她知道，爸爸比任何人都用心照顧她。

「妳媽媽從年輕時候就很了不起，大學開始創業，畢業後成功靠投資賺到人生第一個一百萬。」爸爸老是誇媽媽，當時的秦時雨認為，她有一個全世界最愛老婆的爸爸。

然而，她無法理解，究竟是哪個時候開始，爸爸提起媽媽時眼裡不再閃著光，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愛老婆的他，會有一天不要這個家，也不要她。

雖然她感受不到媽媽對自己的愛，但至少爸爸曾經不厭其煩地細數著媽媽愛她的證明，所以她相信自己是被媽媽在乎的孩子。

可是，離婚後媽媽總是三番兩次提醒她，爸爸是為了外面那個女人拋棄她的壞人，於是她開始懷疑，那些被爸爸愛過的日子，難道都是假的嗎？

＊

樹北高中──

陽光透過樹蔭投下斑駁的光影，映照在長廊上。高一新生們帶著父母，興高采烈地沿途介紹嶄新的學習環境，走廊上熱鬧非凡，只有形單影隻的秦時雨顯得格外孤單。

「爸，你等一下一定要控制媽，千萬不要讓她亂發表意見。」一道低沉的男聲在人海中吸引了秦時雨的注意。

說話的是一個高個子的男孩，有著微捲的深棕色頭髮，看起來十分整齊。他的手搭在媽媽的肩膀上，臉卻朝向一旁的爸爸，顯得有些慌張。

「我從來沒有亂發表意見啊！你真的很適合在新學期擔任班長，幫助其他同學啊！」女人笑著說。

「我才不適合呢，妳不要沒事找事給我做。」男孩笑著瞪了媽媽一眼，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

秦時雨看著一家三口幸福的互動，不由得感到羨慕，她不自覺地發呆。男孩似乎感受到強烈的目光，停下與父母的嬉笑，扭頭朝她看過來。

秦時雨先是一驚，趕緊低下頭轉身，朝反方向離去。

「時雨？」熟悉的聲音傳來，秦時雨抬頭，才發現班導正站在她面前。「剛才妳媽媽有打電話告訴我，她今天工作很忙抽不了身，待會座談會妳就站在講臺旁當我的小幫手吧！」

「小幫手？」秦時雨不解地問。

「嗯！幫忙發點心和新生手冊。」老師指向不遠處的點心盒，繼續說道：「我是擔心妳家長沒來，一個人坐在位置上會覺得尷尬，所以請妳幫忙，沒有其他意思。」

秦時雨感受到班導的用心，露出淺淺的笑容。「謝謝老師，我願意當小幫手。」

學生和家長們魚貫而入，秦時雨帶著淺淺的微笑，向每一個進來的人遞上新生手冊。

忽然，一道陰影將她籠罩，她猛然抬起頭，發現正是方才在走廊上和父母相談甚歡的男孩。

「沒想到我們居然同班啊！」還沒等秦時雨開口，男孩便朝她露出燦爛笑容。「妳剛剛在走廊一直看我，為什麼？是因為我長得帥嗎？」

「啊？」秦時雨驚訝地瞪大眼睛，心想這是哪來的怪人。

「開玩笑的啦！」男孩主動接過她手中的手冊，轉過身遞給身後的父母。

「我其實是……」秦時雨想解釋自己只是羨慕他的家庭氛圍，但她卻不知該如何說明，才不會顯得自己是個怪人。

「我叫程陽，很高興跟妳同班。」說完，程陽便領著父母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這時秦時雨才發現，原來程陽的座位就在她的正後面。

新生報到那天，因為陪媽媽去法院打離婚官司，秦時雨的高中生涯第一天就缺席了，當時班導還告訴秦時雨：「後座的同學有幫妳領新課本，到時候要記得謝謝人家喔！」

「他好熱心，看來真的跟他媽說得一樣，很適合當班長。」秦時雨在心裡默默地想著。

座談會上，班導簡短介紹了自己的教育理念和對學生的學習願景。家長們大多低著頭滑手機，唯獨程陽的父母不同，他們眼神炙熱，臉上寫滿了對未來的期望，這種真誠的情感連站在一旁的秦時雨都能感受到。

「請問爸爸媽媽，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呢？」班導微笑著發問。

「沒有。」程陽的媽媽搖搖手，臉上依舊掛著神采飛揚的笑容。

「老師，我也沒有，我們只是很高興兒子能考到這麼好的學校，覺得好像作夢一樣。」程陽的爸爸說道。

「不要這樣……很丟臉。」程陽一臉懊惱地出聲制止父母，他們一家的有趣互動感染了周圍的人，大家都被逗笑了。

「這真的不是在作夢喔！在座的孩子都十分優秀呢！」班導回應道。

後來，托父母實在太讓人印象深刻的福，程陽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班長。

不過這次並不是他媽媽毛遂自薦，而是秦時雨舉手提議的。

班導詢問是否有人要提名班長人選時，秦時雨率先舉手說道：「程陽。」

然而，同時卻有另一道女聲響起：「我叫汪雨璇，我提名自己。我認為班長應該由成績好的人擔任。」

「喔！雨璇同學是國中部直升高中部，第一名進來的沒錯。」班導補充說明。

只見汪雨璇自信滿滿的模樣，引來了許多人的注意，包括和她國中時就同班的同學，他們紛紛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她怎麼又來了，有夠愛現！」

「對啊！還是那麼自以為是。」

然而，汪雨璇對於同學們的耳語似乎早已免疫，她冷靜地向秦時雨發問：「請問妳推薦他的理由是什麼？」

「嗯……因為他……很熱心助人。」被汪雨璇的氣勢震懾到，秦時雨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沒事找事。

出乎意料的是，同學們都把票投給了程陽，唯獨程陽自己把票投給了汪雨璇。

下課後，程陽走到汪雨璇面前，直截了當地問道：「妳是不是國中時期很討人厭啊？為什麼其他直升的同學感覺很討厭妳？」

汪雨璇瞪了他一眼，無所謂地聳聳肩：「是啊！我整整三年都被全班排擠，所以我勸你離我遠一點。而且我不會因為你把票投給我就感激你。」

「帥喔！講話超嗆。」程陽挑眉，露出壞笑。

一旁的秦時雨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上前圓場：「程同學……謝謝你新生報到那天幫我領書。」

「小事啦！」程陽揮揮手，瞥向汪雨璇意有所指地回覆：「不過妳特地來跟我道謝，我覺得妳人品很好。」

「我人品真的很差啊！怎樣？」汪雨璇聽懂程陽的嘲諷，不甘示弱地回嗆。

「唉唷！你們好好說話啦！」見情況不對，秦時雨趕緊插話：「雖然我不知道妳在國中發生什麼事，但我不想從別人口中認識妳。希望在未來的三年裡，我們有機會可以變成朋友。」

汪雨璇驚訝地抬頭：「喔，那妳叫什麼名字？」

「我姓秦，秦始皇的秦，名字是時間的時，下雨的雨。」秦時雨朝汪雨璇伸出友誼之手。

「我姓程，工程的程，單名陽，太陽的陽。」沒想到卻是程陽先握住了她。

「喂！關你屁事啊！她是在跟我自我介紹。」汪雨璇一掌劈開程陽的手，然後反手緊緊牽住秦時雨，她那氣得不輕的模樣逗笑了秦時雨和程陽。

「妳真的好可愛。」秦時雨笑道。

「妳……也長得滿不錯啦！」汪雨璇對同性的釋出善意有些不知所措，低著頭，小聲地回應。

「那剛好，我也長得很好看，我們三個應該很適合當朋友。」程陽插話道。

「到底關你什麼事啦！」秦時雨和汪雨璇異口同聲地回應。

或許是從小學業成績優秀自帶光芒的緣故，汪雨璇一直是同學們議論的對象。她性格高傲，不善於與人相處，所以一直很難擁有知心朋友。但上天是仁慈的，在她十五歲的夏天，讓她遇見了秦時雨和程陽。

＊

熱浪逐漸退去，陽光也變得柔和，樹上的知了聲聲不再，夏天的尾巴正在悄悄溜走，秦時雨他們成為高中生已經悄然過了半年，灼熱的午後漸漸被清涼的晚風取代。

秦時雨從書包裡拿出可頌，轉身趴在程陽的書桌上。

「起來吃點心，不要再睡了。」她輕聲喚道。

程陽緩緩睜開眼，睡眼惺忪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小白兔，他先是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接過秦時雨手裡的可頌，笑道：「耶！妳家的可頌最好吃了。」

秦時雨對於程陽的讚美沒有特別的反應，畢竟出自她媽媽餐飲集團的產品，本來就不存在不好吃的可能。

「時雨妳偏心，為什麼程陽有點心我沒有？」汪雨璇嘟著嘴抱怨，臉上卻不再像刺蝟般充滿防備。

「因為妳是怪人，所以時雨才會只給我可頌。」程陽笑著打趣。

「別亂講，我有另外帶肉鬆芋泥口味的給雨璇。」秦時雨趕緊從書包裡拿出另一個可頌。

「你有時間挑撥我們感情，還不如多記幾個英文單字。」汪雨璇舉起拳頭作勢要打程陽，下一秒卻輕輕落下，變成幫他搥背。

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樣的緣分讓他們成為好友，但在秦時雨和程陽心中，汪雨璇並不是別人眼中高傲自大的優等生，而是一個自信但不夠社會化的可愛小怪人。

「雨璇說得對，程陽我今天看了你的英文成績，有點懷疑你當初考高中是作弊。」秦時雨笑著說。

「我不是早就跟妳說過，我是瞎矇考進來的，妳不會到現在還不相信吧？」程陽的臉上沒有半點因為成績不好而愧疚的模樣，反而滿是自信。

「有夠不要臉，不愧是程陽。」汪雨璇朝他豎起大拇指，滿嘴都是可頌。

程陽挑眉微笑，滿臉自信。

大人之所以懷念青春，是因為在那段時光裡，總會有幾個無可取代的人成為我們的朋友。而和他們一起創造的回憶，就是青春贈予我們最美好的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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