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張復恆的新居，等到party結束、賓客散去後，我低聲向張復恆道歉，表明自己無法與他結婚。

賀叔在一旁幫腔：「我也覺得取消婚約比較好，或者至少延期。年輕人在決定人生大事的時候，應該要多深思熟慮些，怎麼能只憑衝動行事？」

我看得出來，賀叔感到很得意，事態發展完全按照他所設想的方向前進，但是我並不怪他，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不能愛著一個人，卻和另一個人結婚，這是不對的，對誰都不公平。

張復恆聽說我要退婚，神情頗為失落，卻似乎並沒有太多憤怒：「沒關係，慕耘，我知道妳還沒準備好，是我太急了……我急著想要擁有妳，卻因此帶給你壓力，如果妳需要更多的時間考慮，我可以等妳。」

張復恆的寬容大度，讓我感激又愧疚，果然我最初所迷戀上的這位財金王子，也是沒有看走眼的選擇。

張復恆是好人，他值得擁有一個真心愛他的人。

只可惜這個人不是我……

＊

問過沈志誠後，我立即動身前往醫院——當初鍾梓軍前去看診的那間醫院。

「妳好，我想掛號，林國仲醫師今天下午有門診對嗎？」我直接說明來意。

「林醫師下午的門診已經滿號了，可能沒辦法加掛喔。」櫃台人員一臉為難。

「不好意思，能否請妳幫忙問一下林醫師，可不可以加個號，然後也請妳跟他說……我是鍾梓軍的家屬。」既然林醫師是鍾梓軍的朋友，這麼說或許能打動他。

「好，妳稍等。」

或許是我最後那句話起了作用，林醫師同意讓我加掛。

在外面等了兩個多小時，所有病人都看完診了，總算輪到我進入診間。

「妳是梓軍的家屬？」見到我時，林醫師語帶懷疑問道。

「對！我是他的未婚妻，這樣算是家屬吧？」我厚著臉皮這麼說。

「未婚妻？梓軍他有未婚妻？」林醫師非常驚訝。

「我可以證明！」我可是有備而來，不慌不忙地從包包取出一份資料，「這是鍾梓軍把一間房子讓與給我的憑據，上面有鍾梓軍的簽名，如果我不是他的未婚妻，他會送我一間房子？哪個男人會這麼好？」

說完，我卻不由得感到一陣心酸，鍾梓軍就是那個這麼好的男人，我根本不是他的誰，他卻送了我一間房子……

我用力搖了搖頭，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必須先讓眼前的林醫師相信，我的確是鍾梓軍的未婚妻，否則恐怕他什麼都不會告訴我。

林醫師困惑地抓了抓頭髮，「但是梓軍前幾天才跟我說，他喜歡的女人要嫁給別人了……所以妳到底是要跟誰結婚？」

「梓軍有跟你提到我？梓軍說我是他喜歡的人？梓軍前幾天有來找過你？」我像是在海中漂流數日後，終於瞥見一根浮木，立刻攀了上去。

「那個……妳知道的吧，這裡是醫院，醫師只負責看病，不負責處理病人的感情問題。」林醫師滿臉無奈。

「對不起，是我太冒失了。」我自知理虧，連忙道歉，只是想到自己都來到這裡了，卻還是無功而返，忍不住眼圈一紅。

「好吧……老實說，前幾天梓軍過來找我時，的確花了很多時間向我訴說他的感情問題，花費的時間甚至比討論病情還多。」林醫師嘆了口氣，「梓軍和我認識多年，他一直把我當作朋友，而不只是他的主治醫生，或許我也該要以朋友的角色幫他一把。」

說著，林醫師突然請助理帶我到另一間面談室坐下，他待會就過去。

五分鐘後，林醫師走進面談室，脫下身上的醫師白袍，隨手披在椅背上，接著才在我面前落座。

我有種感覺，林醫師之所以請助理將我帶離診間，並且一進門就脫下醫師白袍，意味著在接下來的談話中，他不再是鍾梓軍的主治醫生，而是鍾梓軍的朋友。

「妳對梓軍的病情了解多少？」林醫師率先發問。

「我知道他兩年多前生了一場重病，所以才會選擇退休，跑到桃園鄉間養病。聽說他好像是得了癌症？甚至連後事都安排好了。」我把知道的全都說了。

「妳說的大致上沒錯，他確實得了癌症；妳過來的時候，應該就知道我是腫瘤科醫師了。」

「他的病情嚴重嗎？」

「兩年多前是滿嚴重的，他做過很多次化療，其中一次還併發嚴重的敗血症，在醫院歷經了插管急救，還一度被送進加護病房。」林醫師娓娓道來，「還好他年輕力壯，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後，幸運地活下來了，然而他開始變得很抗拒治療，他很怕自己會死在醫院。」

「原來如此……」

所有的碎片都拼湊起來了。

為什麼鍾梓軍家裡會置備一堆防患未然的醫療器材？為什麼鍾梓軍染疫發高燒時，會在睡夢中流露出對於醫院的恐懼？以及為什麼他總是把我從他身邊推開？

「當時他的化療療程還沒走完，但是他不想再繼續了，他想嘗試別的方法……身為醫生，我必須力勸他繼續接受治療，然而身為朋友，我又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林醫師語重心長地說：「後來，我決定尊重他的個人意願。」

「在桃園生活的這兩年，他吃得很健康，作息也很正常，每天固定會做養生操，我想他是為了要讓自己活得久一些。」我低聲說。

「他問過我，如果不繼續化療，腫瘤不復發的機會有多少？我給他的答覆是……勝算極低」

聽到「勝算極低」這四個字，我驀地想起鍾梓軍跟我說過的那段話：

「妳不應該選擇第二個投資標的，因為他不是0050，他是沒有人生目標的無業遊民，是哪天會不小心下市的風險股，妳若選擇他，勝算極低。」

當時鍾梓軍話裡的暗示，至今我才完全明白……

我咬緊了下唇，竭力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林醫師進一步解釋：「老實說，每個人的狀況都不一樣，像他這種有做化療、卻沒有完整做完整個療程的患者，復發率很難估計。我想表達的意思是，他罹患的這種癌症如果不好好治療，大多數患者都會復發，平均來說只能再活一、兩年。」

我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得以再次開口：「前幾天他過來找你時……身體還好嗎？」

「自從中斷治療後，梓軍很少再跟我聯絡，幾天前他突然出現，說想繼續接受治療。我很驚訝，還對他說：你終於想通了！還是希望能活久一點對吧？」林醫師看了我一眼，「他卻意志消沉地表示，不是我想的那樣，他是專程來領死的，要我開給他最強最毒的化療藥，最好能夠一次就殺死他。」

「他不想活了？」我非常訝異。

「梓軍看起來的確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還嚴正駁斥他：沒有這種殺人的藥！你有什麼問題？是不是應該要看心理醫生？」

「原來他是要來醫院接受化療……」我想起先前鍾梓軍說自己將要出國一趟、可能會在國外定居云云，結果也都不是真的，他到底瞞著我多少事啊……

「梓軍還說他失戀了，喜歡的女孩即將另嫁他人，讓他很痛苦，所以他決定繼續化療，看看肉體上的痛苦能不能轉移精神上的痛苦。」

「他真的是這麼說的？」我的胸口盈滿酸楚。

「也許字句不是完全一樣，但大致上是這個意思。」

「他得的是什麼癌症？」

「惡性淋巴癌。」

我先是一愣，接著在心裡埋怨起鍾梓軍，他在那邊亂扯什麼攝護腺肥大啊！害我當時還沒心沒肺地嘲笑他……

「那他已經開始接受治療了嗎 ？」

「本來是想要盡快開始，不過在治療之前，我先幫梓軍做了一系列檢查，不管是從驗血結果還是從影像來看，都顯示他一切正常，找不到腫瘤存在的跡象，所以也無從治療起，就把他放回去了。」林醫師微微一笑。

「所以他好了？完全好了？」我喜出望外，不敢置信。

「『完全好了』這四個字我不敢說，只能說在梓軍身上，目前看不出腫瘤復發的跡象，他現在完全像個正常人一樣。」

「完全像個正常人一樣？那他不就可以正常談戀愛、正常結婚生子了？」我在林醫師面前簡直是口無遮攔。

幸好林醫師不僅沒有嘲笑我，還補了一句：「我的確有問梓軍，要不要把喜歡的女孩追回來？」

「那他怎麼說？」我幾乎是屏息等待林醫師的回答。

「他說他還要想一想，畢竟那個女孩的結婚對象，各方面條件都很出色，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破壞這樁婚事。」林醫師看著我，帶著試探問道：「梓軍還説，他喜歡的女孩，已經跟未婚夫搬到台北了……他沒有去找妳嗎？」

「沒有……啊不對，他有！」入厝party那天，我從張復恆新家窗戶看到的那個人，一定就是鍾梓軍沒錯。

我看到的不是幻影！鍾梓軍真的有想過要來找我。

「謝謝林醫師！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現在就去找鍾梓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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