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時間過得很快，再次迎來了張復恆新課程的第三堂試聽課，鍾梓軍終於不再從中擾亂。

我暗自猜想，或許是他認知到自己上回公然提及張復恆父親的事，不太恰當，所以內心有愧；也或許是今天張復恆的課堂上多了一位特別來賓。

嗯……也不能說是特別來賓，應該算是工作人員才對，畢竟賀慶元是張復恆的經紀人。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賀慶元，張復恆都叫他「賀叔」，他確實也是叔字輩的年紀，目測年約五十七、八歲左右。賀叔身高中等，頭髮灰白，雙目炯炯有神，眼神格外犀利，看上去極為精明幹練。

張復恆的三堂試聽課結束後，便將正式開設常規的帶狀課程，身為經紀人，賀叔堅持非要親自到場確認所有的環節。

按照張復恆的說法，賀叔早就想來桃園盯場了，也一直說要帶公司團隊過來，只是張復恆一直阻擋，不想他僅剩的一方得以放鬆的小小淨土被入侵。

賀叔進到書店沒多久，便發現了鍾梓軍，他逕自走上前去，禮貌地向鍾梓軍打招呼，從雙方的互動看來，兩人應該是認識的。

想想也不奇怪，聽張復恆說，賀叔在金融圈也有相當資歷，在鍾梓軍退隱江湖之前，他們的確可能有不少互動的機會。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走到兩人身後，假裝整理牆壁上的裝飾品，實則偷偷豎起了耳朵。

「沒想到鍾先生會出現在這裡。許久不見，鍾先生風采如昔！」賀叔的語氣頗為熱切。

「賀先生過獎了，我現在就是個普通人，哪還有什麼風采可言。你們家那位財金王子風姿帥氣，才稱得上風采二字！」鍾梓軍自謙。

我撇撇嘴，心想如果有必要，鍾梓軍也是懂得說一些社交辭令嘛，怎麼對我說話就那麼沒禮貌？

「論輩份、論年紀，復恆都只能算是你的後輩，如果不是你急流勇退，驟然消失在投資圈中，恐怕這個財金王子的封號，還輪不到他。」賀叔露出笑容。

這兩個人說的都是客套話，臉上的笑也參雜著虛偽。

「過獎了，我確實是退休了，不再過問投資圈的事，許多金融界的朋友也都沒聯絡了。」鍾梓軍淡淡地說。

「嗯，我有聽說。沈志誠他是你的大學長，也是你在非凡投信的前同事，他跟我很熟，最近幾次碰面，他還跟我提起過你，他說你好像換了手機，連他都不知道要怎麼聯絡你。」

「那就麻煩賀叔替我保密，不要跟沈哥說我在哪裡，也不要說見過我。我不是針對沈哥，只是不想生活被打擾，也不想受到太多的關心。遠離金融市場後，我尋得了內心的安寧。」

「明白了，我會替你保密。      」

這時，張復恆的課程差不多要開始了，不容我再繼續偷聽下去。我快步往授課區域移動，並準備好筆記本。張復恆今天講課的主題是操作飆股，這可是我非常期待的主題。

課堂上，張復恆除了講解飆股的操作方式，更直接點出幾個他看好的標的，讓我們之後持續追蹤，找到合適時機就可以出手。

我聽得很認真，上課筆記也寫得密密麻麻，可惜我沒能聽完全程，除了中途偶爾需要去櫃檯支援以外，課程快結束前，賀叔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去到旁邊。

「蘇店長，謝謝妳，這段期間妳幫了復恆很多。」賀叔先是客氣地向我道謝，隨即語氣一變，「但是我也要提醒妳，復恆不是一般人，他是我們一手打造的明日之星，有偶像包袱，也有交友上的限制。」

「咦？」

「希望妳不要對復恆懷抱過多的企圖，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但相信我，我這麼說是為了妳好。」

「企圖？我沒有……」我瞪大了眼睛。

「妳別介意，我沒有責罵或批評妳的意思。復恆很有魅力，喜歡他的女性很多，我只是怕妳年少單純，對某些事情容易產生誤會，或者存有幻想，所以事先把話說清楚，以免日後橫生枝節。」

我沒有為自己辯解，同時陡然間明白了張復恆的心情——為什麼張復恆會說他有被包裝成偶像的壓力，以及為什麼會覺得他的經營團隊時常讓他透不過氣來。

出身平凡的我，向來有自知之明，不會真的妄想要吃天鵝肉，只是看著站在台上神采飛揚的張復恆，不免有些黯然神傷，卻又覺得這樣的黯然神傷頗為多餘，張復恆和我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對他而言，我只是合作窗口，是無關緊要的存在。

然而，我沒有預料到，張復恆居然會為了我而忤逆賀叔。

課程結束後，我本來以為張復恆會和賀叔一同離開，張復恆卻對賀叔說：「賀叔，你先開車回去，我晚一點再自己搭車回去。」

「復恆，你有什麼事要留下來處理嗎？」

「我想請慕耘吃晚飯，感謝她這段日子的幫助。」張復恆直言，「今天是最後一堂試聽課，距離正式開課還有好幾個星期……表示我會有好一段時間見不到她，想趁今天多跟她聊聊。」

張復恆先前就跟我說過，在技術班正式開課之前，原先週日講座將暫時停辦，以利團隊規劃新排程，所以他將有一段時間不會過來書店。

「新課程的籌備期最多不超過兩個月，有什麼想說的打電話就好，時間不早了，你應該要跟我回去，別太任性！」賀叔好像有些動氣。

「賀叔，我都三十幾歲了，可以不要事事都管著我嗎？就連我想請朋友吃一頓飯也不行？」張復恆抗議。

「你是成年人了，難道我還能限制你的行動不成？只是你要注意分寸，不要枉費我的苦心，也不要忘了你父親的期待，當初你父親意外受重傷，臨終前把你託付給我，就是要我好好栽培你！」賀叔雖然不悅，卻也無法強迫張復恆。

「好了好了！那些老生常談我不想聽，賀叔你回去吧！」張復恆擺擺手，拉著我往外走。

我跟著張復恆來到門外，忍不住問他：「復恆哥，你讓賀叔把車開走，那你要怎麼去餐廳啊？」

「騎摩托車啊！妳應該有吧？」

「我是有摩托車，要我載你嗎？」沒想到張復恆願意坐我的小破車。

「當然是我載妳囉！妳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我不由得浮想聯翩，在黃昏的道路上，晚風迎面吹拂，張復恆騎車載我，我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腰間……

光是想到這裡，我就忍不住心跳加速，這輩子我做下最對的決定，就是來桃園這間書店當店長了吧。

騎車騎了很長一段路，幾乎快到大園，我們才選中一間景觀餐廳用餐，餐廳內部有一整排落地窗，不僅可以欣賞夜景，還能看到飛機起降。

或許是餐點很美味，又或許是夜色太美，張復恆整個人的狀態似乎比以往更放鬆。

服務生送上附餐飲料時，他主動敞開心扉，悠悠說道：「那天鍾梓軍說得沒錯，我是有些家底，但我不喜歡自己的富裕出身，這不是說我想變成窮人，我沒那麼矯情，有錢絕對還是比沒錢好……只是我不想所有人都認定我的任何表現，都和家裡的錢脫不了關係。」

「就算努力做出一番成績，旁邊看戲的人也只會說：啊，你就是家裡有錢才能成功！萬一失敗了，等著嘲笑我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他們一定會說：看吧！就說你沒實力，不過是家裡有點錢罷了。」

張復恆一臉落寞，目光落向窗外一架橫過夜空的飛機。

我不想看見這樣的神情出現在張復恆臉上，便試著安慰他，「不是這樣的！你很努力，也表現得很好，事實上，在得知你的家境之前，我就覺得你很好了，你的優點多得說都說不完！」

「妳真的這樣覺得？」張復恆扭頭看著我。

我用力點頭，「嗯，我在服務業看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還算是能分辨得出誰是真正的鑽石、誰是人造鑽石。你很有才華，也很有魅力，從自身散發出耀眼的光芒，你是真正的鑽石。」

這番話並非虛假的安慰之詞，而是出自真心。

「妳說我是真正的鑽石……」張復恆目光深深，彷彿希望我繼續說下去。

「第一次看到你時，我就注意到你身上的光芒，並深受吸引，我不覺得你的成功與家裡的錢財有什麼關係。」我沒有要阿諛諂媚張復恆的意思，只是把自己內心所想，如實全盤托出，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張復恆似乎有點被我打動，嗯，好像不只是有點…… 我怎麼覺得他眼中晶芒閃動，竟像是含著淚水……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嗓音略帶哽咽：「謝謝妳這樣肯定我！」

「啊……」突然被他握住手，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了。

誰知下一秒，張復恆說出的話更讓我呼吸困難。

「這也是我這麼喜歡往書店跑的原因，我總是可以在妳身上得到全然的支持。認識妳之後，我漸漸能理解，為什麼很多明星藝人，選擇的另一半會是圈外人，或是身邊默默陪伴的助理。」

我被張復恆握住手，又聽他說了這番話，胸口驀地萌生強烈的悸動，腦袋也開始發暈，我真擔心自己下一秒就會昏過去。

張復恆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他難道是喜歡我嗎？

本來我一直認定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但是經過今晚，我忍不住想要相信，沒有什麼事絕對不會發生。

也許是因為我長得還算不錯，身高一六六，皮膚白皙，胸圍有C罩杯；也許是因為我好幾次在課程中為他挺身而出；也許是因為方才我的貼心安慰，讓他有一點動心。

不管張復恆是出於哪個理由才對我說那些話，我只覺得，他終於不再是那顆高掛在天邊遙不可及的星星；而把星星握在手裡，也不再是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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