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惜我不是他

這已經是虞子碩不知道第幾次，看著秦時雨的社群介面徹夜難眠。

他知道「那個他」對秦時雨來說很重要，也知道他們有很深刻的回憶，自己不應該在意。

可偏偏越愛一個人，就越無法去忽視她的過往。

和秦時雨交往後，虞子碩總是忍不住和程陽比較，他介意秦時雨並沒有像初戀那般的瘋狂放閃，也對秦時雨從不給自己承諾感到失落。

但秦時雨總是淡淡地說：「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承諾是最不重要的東西，用說的誰都會，但是真的做到卻很難。」

虞子碩明白，這是程陽留下的後遺症，是他讓秦時雨體會到被愛的美好，卻又讓秦時雨經歷被丟棄後的痛徹心扉。

「所以，我應該要做好心理準備，也許有一天妳會離開我吧。」虞子碩在某個夜晚，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心底的恐懼，聲音裡沒有太多情緒波動，卻暗藏著深深的傷痛。

「為什麼要這樣想？」秦時雨眉頭輕蹙，心中泛起一絲不安。

「因為妳的未來裡，沒有我。」虞子碩的語氣很平靜，彷彿這只是一個多次接受的事實。

「我只是不想談論那些還沒發生的事情，這並不代表你不在我的未來裡。」秦時雨急忙答話，試圖打消他的疑慮。她直視著虞子碩的眼睛，語氣誠懇而急切：「如果我有讓你不開心的地方，我向你道歉，但請你相信，你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這短短的一段話，讓虞子碩所有的委屈與不安在瞬間消散。

這或許就是愛情吧！

明明什麼都介意、什麼都有關係，但因為是妳，所以都沒關係。

＊

虞子碩給的愛一直都很溫柔，這或許是源自於他生長在一個充滿愛與理解的家庭裡，父母從不強求他做什麼，也從不為他設限，他們唯一的期望就是虞子碩能夠快樂地做自己。

這樣的原生家庭，使虞子碩對愛情有著一種健康且自然的理解，愛是理解、是包容、是支持，不是束縛，不同於秦時雨曾經經歷過的任何情感，他從不要求，也不占有，而是用一種近乎無私的方式，包容她的一切。

相比之下，秦母對女兒的控制欲卻從未因時間和距離有所改變。

深夜裡，秦母時常會發來長長的訊息，指責秦時雨辜負了她多年的栽培，並痛斥她選擇與父親同住的行為猶如白眼狼一般。

「其實妳可以反抗的，」虞子碩望著因母親的話語而痛苦不堪的女友，溫柔地說道，「她雖然是帶妳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但她不是妳人生的主人。」

和虞子碩在一起後，秦時雨漸漸意識到，在一個充滿愛意的家庭中成長是多麼珍貴的事情，因為那種愛讓虞子碩內心如此強大和堅定。

秦時雨慢慢改變了，她不再是那個為了迎合母親期望而壓抑自己的女孩，她開始學習為自己而活的人生。

「我無法不在意她對我的看法，但她總是否定我的所有決定。」自從虞子碩的母親邀請秦時雨去體驗ＤＩＹ美甲後，秦時雨便迷上了美甲帶來的快樂和成就感。

在虞母的鼓勵下，秦時雨果斷地辭去了咖啡廳的工作，成為一名美甲學徒，這也導致她更加難以回到臺北，秦母對此更是怨聲載道。

「妳應該學會愛自己，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應該有負罪感。」虞子碩的話深深觸動時雨的心。

過去，她總是按照母親的期望生活，不斷壓抑自己的想法和感受，這樣的生活方式讓她感到窒息，也讓她在與程陽的關係中變得依賴和脆弱。

現在，虞子碩的出現讓她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開始思考什麼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我媽說，從一流大學畢業卻去做美甲師，很丟臉。」秦時雨念著母親發來的訊息苦笑。

「那妳跟她說，我畢業想當啃老族，那才是真的丟臉好嗎？」虞子碩開玩笑，試圖用幽默的方式為她減輕壓力。

「算了吧！我媽超討厭你的，她還說都是你把女兒教壞。」秦時雨並不這麼認為，她只是覺得母親的想法很可笑。

隨著兩人相處時間的堆疊，秦時雨早已放下了內心的戒備。因為她發現，虞子碩雖然看起來和程陽十分相像，但他帶給自己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那我很好奇一件事，你媽喜歡你初戀男友嗎？」對於程陽，虞子碩從不避諱讓屬於他的回憶出現在兩人的感情裡，因為他明白，有些人不是不提起，就能夠輕易遺忘的。

與其讓疼痛在心中潰爛，倒不如陪她照顧傷口。

「我媽在我面前假裝喜歡他，背地裡羞辱他。」想起母親對程陽說的那些話，秦時雨至今仍無法釋懷。

感受到秦時雨話裡的心疼，虞子碩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真可怕。」聽完秦時雨的答案，虞子碩感到一陣不適。他的母親是個單純又熱心的人，也十分疼愛秦時雨，他不敢相信會有秦母那般恐怖的母親。

「那以後我去提親，是不是要跟親戚募資，大概要籌到一千萬才能進家門。」

虞子碩無意間的玩笑話卻讓秦時雨心中警鈴大響，她想，或許有一天，這個議題會成為兩人之間最大的問題點。

「結婚」。

在秦時雨的人生規劃裡，從來沒有結婚這個選項。她深知自己對婚姻沒有嚮往更沒有信心，所以早在青春期便確定，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走入婚姻。

然而，長大後的她卻不得不開始重視這個問題。虞子碩是個十分憧憬婚姻的人，這點秦時雨是明白的，畢竟生長在這麼美好家庭中的孩子，怎麼可能會不想複製同樣的人生呢！

「我超羨慕那種一下班回家，女兒就會衝到懷裡的爸爸，那個畫面太可愛了！」虞子碩毫不掩飾自己對未來的期待，和對女兒的偏心。

秦時雨總是笑而不語，因為結婚生子對她而言太過遙遠。

兩人交往的這些年，雖然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卻讓秦時雨獲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她不僅得到虞子碩一百分的愛，更收穫了他父母的關懷與疼惜，那些童年時期沒能體會到的「家」的溫暖，如今都已成為秦時雨的日常。

週末時虞母會替秦時雨準備一整桌的飯菜，家族旅遊也從未落下她，找來許多姐妹一起做美甲，用行動支持秦時雨的夢想。

「這是我未來媳婦，大家多多照顧。」虞母笑著說。

然而，每次與虞母吃飯後，秦母的責罵訊息總是在深夜不斷響起。

「為什麼要跟他們走得那麼近？妳忘記妳媽才是唯一能依靠的家人嗎？」訊息字字錐心，讓秦時雨無法好好入眠。

她知道虞母是真心接納她，但母親的話卻像枷鎖，讓她無法徹底擺脫內心來自原生家庭的負擔。

虞子碩和他的父母讓秦時雨感受到來自親情的溫暖，她深知虞子碩絕對是個可以託付一生的好伴侶，但這些美好仍舊無法改變她不願意結婚的決定。

她害怕，成為像自己母親一樣的人。

「如果我說我不想要結婚，你會怎麼樣？」某天，秦時雨早早躺在床上，看著一旁沉浸在逗貓喜悅裡的虞子碩說。

「不會怎樣，因為我也不想這麼早結啊！」虞子碩說。

「我是說不想要，這跟時間早晚沒有關係。」秦時雨加重語氣說道。

發現秦時雨異常認真的態度，虞子碩放下逗貓棒，緩緩轉過身來：「不想嫁給我的意思嗎？」

雖然有點傷人，但秦時雨想不到更委婉的說法，於是她輕輕點頭。

虞子碩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無措，但他很快地調整好自己的心情，他摸摸秦時雨的頭說：「沒關係，我不急。」

秦時雨心情十分複雜，儘管這些年虞子碩給了自己無盡的愛，但她心中的某個角落，卻始終沒有真正放下當年被程陽拋下所帶來的傷痛。

這份情感並不是對程陽的依戀，而是對過去那段沒有結果的離別產生的困惑和迷茫。

她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因為童年破碎的家庭所以害怕進入婚姻，還是害怕再次經歷失去的痛苦。

＊

所以畢業前夕，虞子碩準備正式提出結婚的想法時，秦時雨陷入了深深的猶豫中。

「子碩，我很愛你，但是……」秦時雨無意間看見桌上虞子碩精心策劃的求婚計畫書，手指輕輕劃過那精緻的戒指盒，卻感覺到冰冷的觸感滲透心頭。

「我都還沒求婚妳就要拒絕嗎？」虞子碩苦笑，雖然他早已感受到秦時雨對婚姻的抗拒，但他以為，兩人這些年來的感情，可以成為秦時雨退讓的籌碼。

「我們能不能不要結婚，一直像現在這樣在一起生活就好？」秦時雨問。

她知道自己愛虞子碩，卻不知道為什麼無法與他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

虞子碩深深地望著她，是失望也是挫敗，他揚起一絲苦笑說：「我本意並不是為了威脅妳，但如果我跟妳說，不結婚就要分手，妳還會拒絕我嗎？」

秦時雨看著虞子碩堅定的眼神，她再度陷入痛苦的掙扎。

「就算可能會永遠失去我，妳也不肯騙我說妳願意結婚嗎？」虞子碩的眼淚悄然滑落。「妳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會逼妳的。」

「因為我不想騙你。」秦時雨伸出手想擁抱虞子碩，卻被他閃開了。

「時雨，我們分手吧。」虞子碩開口說出最艱難的決定。

「只因為我不想結婚你就要跟我分手嗎？」秦時雨不能理解，人的一生，難道少了婚姻就會不完美嗎？

「時雨，妳知道什麼是愛嗎？」虞子碩問道。

秦時雨沒有回答。

「愛是心甘情願，不是一再退讓的委屈求全，是認為對方會堅定地選擇自己，自己也能無條件信任對方。」虞子碩努力控制著自己隨時都會潰堤的情緒，他摸摸秦時雨的頭。「我果然還是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

「什麼意思？」

「妳知道嗎？妳並沒有真的放下那個人。」虞子碩狼狽地抹去自己的淚水，他說：「如果今天求婚的人是他，我想妳不會這麼堅定地拒絕。」

「你為什麼在這時候提他？為什麼要跟一個已經成為過去的人計較？」秦時雨氣憤地問。

「他真的有過去嗎？難道妳一直不願意承諾未來，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嗎？」虞子碩反問道。

虞子碩的疑問讓秦時雨全身一震，她為什麼不能堅決地否認呢？

這份不確定感再次讓她感到恐懼，她無法回應虞子碩。

「我不知道……可是我是真的愛你啊……」秦時雨垂下肩，這瞬間，好像這麼多年來的努力全都白費。

「妳愛我，卻從未真的為我妥協過什麼。」虞子碩凝視著淚流滿面的秦時雨，心疼不已，但理智卻告訴他，心軟只會傷害自己。

「我哪有……」秦時雨想不懂，為什麼處處體諒自己的虞子碩，會在此刻如此堅決。

「我們去環島時，妳說什麼都不肯去阿里山，我知道那是他最後陪妳到過的地方，所以我可以不去。」

「妳電腦裡有好多沒有說過的故事，我想聽妳說，妳卻總是叫我自己看。」所有過往一一浮現，虞子碩俊俏的臉龐早已布滿淚痕。「為什麼妳可以答應他說一千零一個故事，卻連一次都不願意對我說？」

「妳去咖啡廳打工真的是因為喜歡咖啡嗎？」虞子碩指向心臟的位置，語調變得激動：「妳有心律不整，妳怎麼可能會喝咖啡。」

「我喜歡咖啡的味……」

「我知道。」沒等秦時雨說完，虞子碩便搶先發話：「咖啡廳是你們互相告白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打工的地方。」

「我……」

「我知道我跟他很像，但我不是他。」虞子碩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悲傷，他覺得苦澀的膽汁直往嘴裡湧。「所以他先給過妳的回憶，我都不能夠擁有。」

「我只是……」秦時雨想解釋，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她明明從未想過傷害虞子碩，卻早已將他傷得遍體鱗傷。「對不起。」

「我不要妳的對不起，我想要妳的我願意。」虞子碩拿出鑽戒，單膝下跪。「我會用一輩子好好愛妳，妳忘記他……嫁給我好不好？」

「到底為什麼……一定要結婚？」秦時雨近乎哽咽地問道。「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婚姻到底有多重要？」

「對妳來說，可能沒那麼重要，但對我來說，那是愛的一部分。」虞子碩的聲音低沉但堅定，「我從來沒想過要逼妳，但如果連婚姻都不能談，那我們的未來又在哪裡？」

「有沒有結婚只是一張紙的差別。」秦時雨不想結婚，但她也不想失去虞子碩。

虞子碩起身，收起戒指。他輕輕拿起桌上那本屬於他們倆的日記，日記裡記錄著這些年來，每一個他們一起經歷的小片段，那些曾經讓人會心一笑的瞬間，如今卻成了他眼裡的刺痛。

「時雨……」他翻開最近的那一頁，相片裡的秦時雨坐在雲霄飛車旁的椅子上，淚眼汪汪地凝視著霧濛濛的天空。「有沒有一種可能，妳根本就不了解自己？」

「不了解自己？」秦時雨重複著問題。

「妳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我想跟你在一起。」秦時雨回答。

「是因為我很好，所以想跟我在一起；還是因為我是我，所以妳想跟我在一起？」虞子碩道出心中多年來的疑問。

過去，是他不願意面對，天真的以為只要給予足夠的愛就能取代程陽，但此刻的他只想知道秦時雨的答案。

解鈴還需繫鈴人，若秦時雨一輩子躲在自己的身邊，那麼她心裡的結將會成為一生中最大的遺憾，虞子碩明白如果就這麼拖著，也許總有一天秦時雨會點頭答應嫁給自己。

但他不願意永遠活在程陽的影子裡，他想要的是秦時雨堅定的選擇，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將就。

他愛秦時雨，但他沒有忘記愛自己。

＊

最終，秦時雨選擇回到臺北，她想去尋找答案，去理清自己內心的困惑。

虞子碩尊重秦時雨的選擇，儘管他知道，這可能意味著他們的關係將永遠結束。

他明白，有些愛情注定無法走到最後，但這並不意味著它的存在不值得珍惜。

「子碩，對不起。」秦時雨在走進月臺前，再次回過身看向虞子碩。

「妳是該跟自己對不起，居然要錯過一個完美老公。」虞子碩笑著朝秦時雨揮手。他清楚，秦時雨需要時間去找到真正屬於她自己的答案，而他願意成全她的決定。

因為這是他父母教會他的，愛是成全，而不是占有。

「妳真的不說要我等妳嗎？」虞子碩最後一次鼓起勇氣提問。

秦時雨望著他故作輕鬆的模樣，搖了搖頭。她不是沒想過為兩人的關係留一條後路，只是她不敢給虞子碩承諾。

有了承諾，就可能有人會因為失望受傷。

而虞子碩是她，最不願意傷害的人。

＊

秦時雨在虞子碩的陪伴下，學會如何為自己而活，也學會什麼是真正的愛。雖然他們不是到最後的人，但他們依舊感謝上天讓彼此相遇。

畢業後虞子碩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帶著秦時雨的祝福繼續前行。

而秦時雨回到臺北，回到那個故事的起點，開了一間屬於自己的美甲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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